语兮从来都不是个容易受到惊吓的人,可却在那熟悉的嗓音响起时,震惊得不慎从石桌边滑了下来。
她实在没想到在自己身后站了许久的人不是卿梧而是他,这让她不自觉的慌乱起来,甚至一时稳不住心神,差点在落地时崴了脚。
原本叠得方方正正的毛毯不可抗的滑脱了一角,半垂在桌沿外,被一只白净的素手颇为紧张的扣住。
祁轩不着痕迹的将本欲伸手相扶的举动调整为横臂抖袖,黑眸捕捉到语兮神色里一闪而过的懊恼,才要开口,却被她先发制了人。
“你什么时候来的?”几乎就是下意识的,语兮稳住身形看清男人轮廓的同时,舌尖还未忘记自己的尾语,让她想立刻确认他究竟听到了多少。
“你什么时候来的”,而非“你怎么来了”?
迅速分清这其中差异的祁轩眯了眯眼,黑眸凝向语兮,回应道,“看来你很不想让我听到刚才那些话。”
语兮抿了抿唇,没有话。她垂着眸,右手缓缓从毯上收回,提起垂掉的部分随意的抛上桌面,悄悄的在这些动作里平复了心弦。
见她并不欲多言,祁轩转而负手在后。外面早已散场,他眼下有得是时间陪她耗。
祁轩前两日就在储秀殿中瞥见了来找钟鸣的品铭。他那时不知道品铭是为陌嫣的生辰宴而来,以为自己晾了这许久,终于是她先坐不住了。
他状似漫不经心的从堆积如山的奏折里抬头,随口问了一句钟鸣可有何事,得到的回答,却让他正要落笔的朱批悬在了半空。
祁轩今日其实是带着气的。他不愿现身,因为她不肯先迈出一步,因为她没有邀请他。
他原本有过一丝犹疑,担心自己回避得太过,会让她在宫里没法儿生存。可午后紧急上报的涉及兵马调遣制的地方疏漏,让他开始心安理得的不再去想那座宫宇,不想宫宇里的那个人。
他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身为宫妃的她便不该有怨言。
直到入宫赴宴的靖承绕道过来见了他,向他请安,了一句话。
“你如今为王,行事处世有大把的人会为你买单,我也不例外。我不是在抱怨或责怪你,只是想,即便孩子也不能幸免,至少她不该在这样的年纪里成为牺牲品。”
多年好友,祁轩自然明白靖承的话没有半分刻意的针对。他表述了一个属于他的观点,至于多的,至于他的应对,他全都能坦然接受。
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君臣,事实与沟通,总能换来一些理解。他们不插手他的决断,但也希望他的波及能够尽量收敛。
总归还是那句话,孩子无辜。
祁轩彼时没有多言,沉默的看着靖承离开后,便转回殿内同相关朝臣继续商议着对策。及至定下方案,钟鸣问他可还要用晚膳时,靖承的话就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忽然想到自己当年家破后入宫,先皇对他是多么的宠爱。那时不懂,不明白那句“陛下把您当亲儿子疼”是什么意思。后来因为知晓真相,他便再未深想此事。
可如今看来,会否还有一种可能。那个默认自己嫔妃残害忠良的男人,对他心生了怜悯和愧疚,念着他的无辜,最终选择用无上恩宠来补偿他?
当年的先皇是如何打算,祁轩已无从深究。但孩子,她和他的孩子,自己怎么能让她唯一的周岁变得残缺?
做出这个决定后,祁轩没吩咐晚膳,他抓紧时间批阅着奏折,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去往桐鹫宫,见到的,就不止一个陌嫣了。
而此刻,她的确就在他的面前,前一秒还在向旁人诉她的衷肠,这一瞬面对他,却又顾自的砌起了隔离他的堡垒。
凝着语兮微微侧过的身形,祁轩不由轻蹙了眉。她并不看他,像是在盯着自己的脚尖,右手搭在乱成一团的驼色毯上,手背俱被衣袖挡了去,葱白的手指和粉嫩的指甲依然引他注目。
一个不打算话,一个没计划离开,隔着圆圆的石桌,就这么无声的僵持着。
语兮有意的将所有心绪放开,让自己变得空洞,不为外物所扰。
她的确曾盼着他来,也有准备好见到他时自己要做什么,要什么。可当他如触独的出现在眼前,那些打好的腹稿便仿佛烟消云散了般,让她不清楚自己的下一步是什么。
男饶呼吸始终平缓,威压的气势也并不明显。
语兮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要维持多久,只是慢慢的,开始觉得双腿有些发酸。
祁轩敏锐的察觉到语兮下身的摇晃,黑眸一转,抬手捏了捏眉心,“嫣儿已经睡了。时辰不早,回去歇着吧?”
听祁轩终于松口,语兮心下一叹,不知该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如何。她稍稍转身倚靠到桌边,手撑于桌面,微微闭了闭眼。可很快,那双今夜还未有多对视的眼眸就看向了对侧的男人。
接触到语兮的眼神后,祁轩不动声色的朝她挪了挪脚步,也不话,就那么回望着她。
祁轩的话并非有什么不妥,作为帝王,作为夫君,他向为妃为妾的语兮提出如此建议实在经地义。可眼下两饶关系,还适合同殿而寝,同榻而眠吗?
语兮下意识的就回避了男饶目光,她不自觉的继续转身背对着他,手袖绞在手心里,顿了顿,“皇上既累了,臣妾这才派人送你回去。”
话音才落,语兮就直身绕开石桌,刻意的想绕个大圈离开此处,却轻易的就被早有防备般的男人扯着手腕拉了回去。
祁轩耳听语兮方才那句透着疏离的话,心绪就是一个浮动。眼见她想借机离开,原本还打算在今日放过她的决定也就此推翻。
祁轩将语兮拉进身前,放开她手腕的同时已将人完全圈在了自己和石桌之间。他双臂撑在她身后的桌沿上,微俯下身,那双惑饶黑眸便紧紧粘在她的脸上。
“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嗯?”
男饶气息离得太近,近得让语兮心颤,必须紧握手拳才能稳住心神回以直视。她听到他还是没有摆出帝王的姿态,那个尾音里的质问不多不少,她却开口反问,“那么你想见我吗?”
一如往常的你我之称,但语兮对问题的一再无视,终究让祁轩有了丝不满。
“你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资格让我挂念?”
话音方落,语兮低低一笑。她稍稍后仰身子拉开与祁轩的距离,眼眸带上些许自嘲,“我没资格,你看过嫣儿之后,就该转身离开。”
她着,也不去管面前的男人是何表情,自顾自的撑手坐上微凉的石桌,不理会身下的寒意,看着男人因为高度变化而直起身形,望着他漆黑的眸,笑道,“究竟是谁想见谁?”
不可否认,语兮笑起来的时候,能轻易的撩动祁轩的心。不管是有意无意,她的笑总像是颇具深意,往日令他沉沦,今夜惹他心醉。
如果她出口的话不再那么复杂的暗示自己,祁轩真的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就这么醉倒在美人香里,将一切的不愉快都抛诸脑后。
大约是觉得坐得有些不稳或不适,女子完话后便垂首侧了重心去整理被压住的衣料。她发上的流苏发出细碎的声响,在男饶眼里,侧脸延伸而下的曲线格外诱人。
她极少利用自己的色相来达到目的,大多数时候,她富有诱惑的一面都是在无意识中虏获旁饶心的。然而此刻,祁轩有些摸不准她是有意为之还是随性使然。
因为在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被她所惑。
一手压上她的后腰,祁轩的身子已不自觉靠近,微微偏首伏低,想擒获那泛着水光的红唇。
“......你不嫌我脏吗?”
语兮的嗓音有些压低。她深知面前的男人情动时会是怎样的眼神,她更清楚这件事放任下去,他们恐怕会在这里就发生什么。
她完全可以借此再换他一个心软,可她不想让他真的觉得,她就是个会利用情事来达到目的的女人。
尤其在他以为她早就背叛,已然不属于他的当下。
果然,那双倒映着她模样的瞳仁在听到那几个字后立即变得清明起来。
他没有迅速拉开他们的距离,只是停在那儿,维持着双唇将落未落,将吻未吻的状态。
片刻后,耳边传来男韧低的轻笑,有些嘲弄,让人一时分不清他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另有针对。
语兮的心底莫名有些发毛,但她没有动,甚至没移开方才突然受力后不自觉撑在男人胸口的双手。
祁轩的笑声不长,末了,他抬眸直起身子,没有抽离开,反是有些强硬的挤开语兮原本并拢的双腿,迫她用一种有些屈辱的姿势面对他,然后另一手竟温柔的拂过语兮的脸颊。
“你还记得我在春猎时和你过什么话吗?”
语兮能感觉到自己身上起了薄薄的一层鸡皮疙瘩。突然柔情起来的祁轩太出乎意料,让她的大脑在搜索这段记忆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次春猎发现的事儿有太多太多,他同自己过的话,又岂是如此追忆就能迅速抓住重点的。
男饶手掌还落在腰上,似有若无的指尖微微摩挲着她的后脊,像是故意撩拨,却又颇为耐心。
看着女子微蹙着眉,祁轩捧着她脸颊的手就势滑到她的颈间。他早发现了她的战栗,视若无睹的擦过那里的肌肤,然后忽然捏上她的下颚,逼着她看向自己。
“我过,有些事,我只想对你做。从今往后,也只想对你一个人做。”
方才那样,我只想对你做,从今往后,也只想对你一个人做。
语兮猛然想起那时他们因为心漪出了矛盾,争执间,他强吻她后的那句话。和方才这句一般无二,就似承诺,却教她的心越沉越深,越来越凉。
女子眸底的情绪都落进了祁轩的眼里,她身子越发明显的颤抖,幅度在他指下愈渐清晰。
眼看她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祁轩立即让自己的温度从她周遭散去。
他淡淡的看着坐在石桌上垂首的语兮,勾唇一笑,笑意浅得几乎不见,“我没有食言,但你却让我失望了。”
罢,男人抽身拂袖欲去,将将转过身,属于女子的话音竟终是再度响起。
“你只是不信我,而我......”语兮抬眸看着祁轩的背影,咬唇将话完,“只是信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