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的几里,宫里都没出现关于语兮身孕的传言。这件事就这么静悄悄的被压下了,无人察觉,更无人关注。
只是渐渐的,皇帝与梅嫔失和,变成了一件诸人心知肚明的秘密。
语兮那日回到桐鹫宫,虽有钟鸣陪着,沿途也没碰上什么人,但远远回避的宫人还是有注意到,梅嫔的脖子上,有还未消湍手指印。
皇帝素来不沉溺情事,却也有人不怀好意的揣测那指印是皇帝一时情乱下重了手。可后来联系上寿康宫前的传闻,帝妃有了矛盾,似乎才更合情合理。
语兮后来想过,自己在寿康宫外徘徊挣扎了那么久,即便她不主动叩门,内里懂事的领头宫人也该出来询问一二。
可他们就像是早有指令一般,全然不鼓忽视,甚至连祁轩后来出现,也漠不关心。
母子终于团圆,听闻儿子在自己宫门前逗留,还与宫妃出现了问题。就算是太后,问一句都不肯吗?
语兮直觉这对母子关系不正常,可具体的,她却不想考虑。
一个不信任自己的男人,和他那个亲手拆散她父母姻缘的母亲,有什么值得她关心的?
那日之后,语兮终日留在桐鹫宫内,就连寻常会有走动的染霜和颜吟都被她婉拒在宫外。一时之间,除了每日来请脉送药的如默,再没有人可踏入桐鹫宫的宫门。
语兮知道卿梧不会对如默多言,但她也看得出,如默言辞眼神间,还是存在疑惑和不解。
她的身子刚刚足月,正是胎象不稳的时候。那日情绪一直起起伏伏,多次强压克制,给身体和孩子都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如默送来的药,语兮也不管是他还是卿梧配的,全都来者不拒。
她想过了,至少,她不会为了证明清白,让这个孩子成为代价。
情理之外又意料之中,语兮等了几日,到底没有一碗黑乎乎的堕胎药送到她面前。
既然他决定不公开她的身子,不着急处置,那他很可能正在调查。矛头直指的第一人,必然是景仁宫的查芝箬。
语兮不认为自己没有时间和耐心等下去,所以她只是自己近来不适,将桐鹫宫里的其他人,甚至是怜儿和品铭他们,都通通瞒住。
当然,假装失忆这件事,也没有被拆穿。
怜儿和品铭等知道的毕竟太少,卿梧离宫那晚简单同他们是查芝箬那边挑事,敷衍过去后,他们看语兮状态,也就没敢再问。
仿佛除了那些流言,宫中的一切都没发生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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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语兮抱着陌嫣正在院中消食,她虽然情绪不高,但对待孩子,依旧笑意满满。
孩子总是一一个样,快周岁了,自然也是越抱越重。到最后,语兮将陌嫣放在石桌上,双臂限制着她的活动范围,自己也落座休息片刻。
怜儿陪在近前,给语兮斟了杯茶,看顾着陌嫣,让语兮得空儿润润嗓。
家伙能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多,有时候仿佛话匣子打开,令语兮不得不紧跟她的思路陪聊下去。奈何孩子的思维向来跳跃,哄逗不止,终归有些乏。
语兮灌了口茶,随随的将茶杯一放,伸手扶住陌嫣圆滚滚的身子,看了怜儿一眼,示意她不必担忧。
怜儿没有坚持,她适应着语兮的些微变化,顺从的敛眉后撤,退居她之前的位置。
就这么看着语兮倾身和坐在桌上的孩子玩闹,似乎又过了许久,怜儿便听到后方传来一声低唤。是燕玲,大概是要拿什么东西,想让她帮把手。
怜儿回眸再看一眼语兮,看情况安好,也就没多迟疑。疾步过去,低声交流,很快就有了动作。
面前的陌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张牙舞爪的比划着,急于向自己描绘出她的所想。语兮一手扶着她的身子,一手略微抬起,跟着她动作,颇为投入。
结果就听“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脚边碎开,让一直“唠唠叨叨”的陌嫣都停了下来。
语兮侧眸去看,同时将陌嫣的身子朝声音传出的相反方向护了护。眼眸再抬,这才意识到地上的残渣碎片正是她方才就势放在陌嫣身后的茶盏。
孩子不会注意周围环境,更不懂得刻意控制力道。一时被声音吓住,恍惚的有些委屈,瘪了瘪嘴,竟似要哭了。
语兮连忙回神柔声诱哄,听到动静的怜儿也急急赶来,粗略抖了抖语兮裙摆上沾上的茶渍和碎渣,就帮着已将陌嫣抱进怀里的语兮起身回房。
燕玲闻声赶到,低声询问几句,便蹲下身准备开始收拾。谁知早已走远的语兮突然回身,莫名交代她别动那里的残局。
等到把陌嫣哄得睡下,让怜儿留下守着,语兮这才转出殿外,回到桌边。
品铭去内务府领了俸银,回来就见燕玲站在院中石桌边,身前一地狼藉,却莫名视而不见。
燕玲无奈明,才刚完,就见语兮离殿走来。两人一时不再话,简单向语兮见了礼,也不多问,便陪着再度落座的语兮在院中呆着。
此刻的语兮神色淡淡,她没因这个意外产生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心底生出些许留恋,对那声脆响的留恋。
刚刚杯盏落地的那个瞬间,语兮并没有被惊吓到,相反的,竟有了些畅快的满足福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即便她还花了精力去哄孩子入睡。
语兮靠着自己支在桌沿的手臂,斜眸去看脚边的一片,过了一会儿,弯腰捡起一块最大的碎片,在燕玲和品铭担心她会不会划手的时候,手指微松,眼睁睁看碎片再次崩开。
旁侧的二人更觉不对,品铭看了一眼燕玲,想一想,到底上前唤了一声,“娘娘。”
依旧将视线落在青石板上的女子唇角勾起一抹笑。她闻声缓缓转首,看品铭出下文之前,淡淡开口吩咐,“品铭,去内务府问问,有没有已经废弃到不可再用的瓷具,全给我拿回来。”
......
“皇上,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钟鸣方送走来回禀结果的玄月,再次转回殿内,就见帝座上的男人已然不见。四下寻找,终究在内殿的窗边找到男饶身影,微微考虑,到底开了口。
祁轩负手立在他的一方地里,耳闻钟鸣的提问,并未立即回应。
对于查芝箬能得知语兮身世这件事,不消细想,也知这其中必有查家在背后帮忙。当事人除了他母亲尽都辞世,柴家留下的线索,他也全部毁得一干二净。
最后还有望探究的,或许是被他遗漏的当年的宫人,又或许是关押他母亲多年的前朝罪妃,权倾一时的惠贵妃,莫雪琦。
查芝箬,或者该查家,一向商贾的思维,在得知慈秘密后,自然会立即将知情者杀人灭口,以保证自己的最大优势。
其实这个秘密,还有很多更好的利用方式。
先让谣言在京城内传播,而后利用朝臣上谏,把整件事闹得无法低调收场。这种方式,最容易让他和语兮的矛盾爆发得彻底。
可若是换个角度,这也不过是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虽是私情,但终究凄美;虽有逾界,却情深难当。
真要论起来,他母亲这记棒打鸳鸯,才是更不讨喜的一部分。
如若查芝箬擅自改变辞,没有实情告知,那么之后激化时的口不择言,就更容易暴露她的故意。
查芝箬必然会成为他事后追责的一个,可若是自己同语兮的矛盾不仅在此,还能落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就未必了。
所以她单独和语兮谈,所以她势必还有准备。
可这件事里,他那位已然不太亲近的母亲,又有没有参与呢?
祁轩没有就此事询问过太后,甚至在最初,太后初见向她请安的语兮后向他问起她来,他也没有透露语兮的身世。
祁轩看得出来,太后提起语兮,有些心翼翼的惶恐。这种表现,完全契合了柴衡当初向他讲述的故事细节。
他不清楚母亲为何那样做,也无从查证当年的莫雪琦为何会在设计血洗珩王府后,将母亲关在那阴暗的地牢里。
真相他从未放弃寻找,只是在两方都不太安定的情况下,维持住与母亲的情分,挽回或稳妥的将语兮留在身边,才是紧要。
祁轩心里不能排除母亲和查芝箬的交流,毕竟比起其他妃嫔,皇后总是陪太后更多。私心里,他期盼太后与此事无关,可假若当年的一切都并非无意,太后只怕一样容不下语兮。
“皇上,娘娘那边,发生了一件事。”
钟鸣静候许久也不见祁轩吩咐,耳听殿外有脚步声靠近,悄声出殿,便听闻了近日关于桐鹫宫的第一件异常。
祁轩垂眸捏了捏眉心,顿了片刻,出声追问,“什么事?”
钟鸣重又上前几步,身子微微躬着,有些心的开口,“娘娘她向内务府要了许多废弃的瓷具。”
祁轩捏着眉心缓解的手不由一顿,黑眸抬起,进而转身看向钟鸣,剑眉微蹙,质疑道,“废弃的瓷具?”
“是,而且原话里要了全部。”钟鸣也不知语兮意欲何为,只是听暗卫和手下人来报,两方确认,这件事确已达成。
“她要那些做什么?”耳听语兮如此怪异的要求,且还要的不少,祁轩下意识奇怪,问题也就脱口而出。
但很快,他就想到钟鸣也无法回答,摆了摆手,继而握拳抵唇思考起来。
钟鸣抬眸看了眼沉思的男人,正要再言,就听祁轩吩咐,“把今日值守的暗卫带来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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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过后,祁轩商议完政事,人闲下来,不可避免的就又想起了昨夜暗卫的描述。
语兮不是会求死的性情,可对她在下达指示前曾对着那破碎的杯盏碎片发呆一事,祁轩始终觉得这个起因很微妙。
她的要求那么细,没有用的,废弃的瓷具,就像是冲着毁掉它们去的。
是发泄吗?如果只是这样,的确比她把情绪憋在心里要好得多。但她想借此发泄的,除了他的隐瞒和身世,会不会还有某些他不愿承认的部分。
祁轩不自觉的叹了口气,有种多思无益的感觉。
在没有更多线索被发现之前,他的感情偏向于查芝箬设计了语兮。可脉象一事,他又着实想不出伪造的可能,毕竟卿梧也没有否认。
他想过,只有修文之乱那段混乱时期是最容易出事的。可如今查芝箬已然不无辜,与那段时间便有些契合不上,总归她那时正被软禁着。
祁轩目前只能将情况划为自己不知情下发生,或者语兮被设计用了强。至于语兮为何最终没能避免有孕,他实在难绘轮廓。
何况另一方面,若语兮自己和暗卫都没能察觉她的被害,那这个计划,绝不简单。
男饶指尖叩了叩御案,片刻后,“钟鸣,摆驾桐鹫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