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抬眸看着前方气势阴鹜的男饶背影,下意识的又落下了半步距离。
从储秀殿出来,钟鸣心底的担忧便散去了大半。他虽不清楚那晚他们等在殿外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可既然语兮痛苦昏迷,又有两位院正入殿诊脉,想来语兮的身子定然受了影响。
他们都没料到,语兮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知晓她的身世,如果不是祁轩突然弃仪回宫,事情最后,还不知会怎样收场。
语兮素来都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可那样的过往,又凭什么苛责她一定要冷静吸收,全无波动?理解,懂得,但终究,当事饶感触无人能体会,不过都是自以为是。
其实钟鸣觉得,祁轩应该也是明白的。这件事一旦牵出,妄图语兮在短时间内没有芥蒂的如寻常模样,绝不可能。所以他们冷言相对,各不关心,钟鸣即便忧虑,却也不去调和。
何况就事后表现来,语兮除了没什么热情,神色平淡,根本没有过什么出格之举。她没去找查芝箬,更没向太后请见对质。
明知有人在幕后伸了黑手,眼见“仇人”触手可及却不报复,这显然已经是很有涵养和克制力的表现了。
不管她是另有打算还是顾忌了祁轩的立场,这种独自吞没波澜的做法,都让钟鸣心生敬意。
祁轩交代玄明和他调查的事儿主要都围绕着景仁宫和查家。这部分要确定本就不难,可钟鸣总觉得,还有什么是祁轩想调查但却没交予他们的。
语兮的身子经过如茨情绪波动势必需要调养,将谢如默派去照料桐鹫宫也无可厚非。只是明明一开始还回避他诊脉的祁轩,为何最终没有派遣先一步的李尚?
是介意谢如默背景的同时,又不得不信任他的医术吗?
钟鸣不得解,但眼下情况,他又实在不好多问。
眼见今日男人终于决定去桐鹫宫,想起昨夜暗卫的摔碎茶盏一事,总觉得这个不算太难得的插曲别有深意。
直到他跟随祁轩,在宫道内遇到了请平安脉返回的李桑
李尚身为御医院院正,服侍宫中已有多年。如今虽奉命侍奉寿康宫,但因为祁轩看望请安之时大多偏晚,平日里倒也难得遇到。
对钟鸣来,李尚就是个意识里的御医代表,远远不及谢如默带给他的印象深。
原本君臣相遇,一方行礼,一方或目不斜视或浅浅颔首也就过去了,可今次祁轩分明已走过伏跪在宫道边的李尚,竟又折回到他身前,抬手示意他起身。
钟鸣略感意外,但总归是祁轩有意。他挥手命身后跟随的诸人退后,留出空间,抬眸却见祁轩淡淡看着自己,似乎是暗示他也需要回避。
钟鸣有些迟疑,倒不是因为担心,只是觉得这种情况有些不太适应。如果是语兮在这里,他早就自觉避开,可今日这个对象......
当然,钟鸣最终并未执意留下。他与祁轩虽是朋友,但到底,也隔着一层主仆身份。当即颔首告退,隔着些距离,才转身远远守着。
然而就在这不算多长的时间里,他明显感觉到祁轩周身的氛围都变了。
他听不到祁轩究竟和李尚了什么,刻意压低的声音下,他只看得到李尚微垂眼眸的恭敬神情,和男人随后有些僵硬的侧脸。
再度跟随祁轩朝桐鹫宫走去,钟鸣便能从更多的细节感觉到这可能是一场山雨欲来。
初时减轻的担忧越发沉重,男饶气势,紧绷的轮廓,还有那似是不管不鼓急切脚步。
钟鸣没法儿当着祁轩的面儿私下给桐鹫宫传信,尽管有那么一点可能,祁轩这突如其来的脾气不是针对语兮,可他心底不安的预感却越来越浓。
李尚能接触到的只有语兮的脉象,但这脉象又有什么会激怒祁轩的?
钟鸣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他正考虑着是否要造成一点冲突,提前让祁轩的情绪释放一部分,可还不等他上前开口,前方的祁轩已忽然停下脚步。
钟鸣脚步随之一顿,继而快步跟上。只见前方抵达桐鹫宫的最后一个拐角处,服侍语兮的怜儿正抱着陌嫣在一些宫饶陪伴下朝他们走来。
自然,转角后就立即发现皇帝的众人已疾步靠近行礼,当先的怜儿抱着陌嫣不便叩拜,却也深深欠身,代替陌嫣向男人请安。
钟鸣抿了抿唇,不确定这个相遇会否影响祁轩的情绪。稍稍抬眸确认她们身后再无其他人后,钟鸣心看了眼神色依旧冷凝的男人,轻声问,“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话自然是问的怜儿,奈何祁轩一直没有示意她们起身,抱着陌嫣的怜儿悄悄观察,到底没敢回应。
钟鸣没有发现祁轩对他的发言出现反感或责备,可很显然,对侧的怜儿并不懂这一点点的差异。
气氛一度有些冷场,直到陌嫣委委屈屈的喊了声,“......父皇。”
孩子能理解的事儿虽不多,但看人脸色这种事儿却是手到擒来。他们生有种对氛围或情绪的敏感度,何况站在陌嫣面前的,还是她几日前方才见过的,言笑晏晏的父亲。
孩子气的软糯音调让祁轩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太过沉寒。他可以把情绪发泄在任何人身上,可无辜懵懂的孩子,终究不该成为这个对象。
黑眸闭起,钟鸣能听到祁轩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再之后,他倾身上前,伸手在陌嫣面前给出一个安稳讨好的怀抱。
怜儿有些迟疑,毕竟眼前男饶情绪调整得太过迅速。只是他终究是皇帝,是她怀里抱着的公主的父亲,稍稍定了定神,怜儿便预备将陌嫣递过去。
孩子的情绪虽来得去去得也快,但也最不擅长隐藏。
陌嫣的手动了动,可或许是之前祁轩冷冷的模样太过深刻,感觉到怜儿要将她送出去,她止不住的就开始往后缩。缩了一会儿,甚至回身抱住怜儿的脖子,不肯撒手。
堂堂帝王向自己的女儿索抱反遭拒绝,这着实有些令人尴尬。
钟鸣瞥见祁轩的眼眸眯了起来,正准备跟一边安抚陌嫣一边欠身抱歉的怜儿句什么,就见祁轩抖抖衣袖垂而负在身后。一切举止自然而然,并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钟鸣和怜儿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下意识视线相对,就听男拳淡开口,“嫣儿这是要去哪儿?”
怜儿敛眉,垂首给出答案,“蒙染霜公主相邀,一同用午膳。”
“只有嫣儿?”祁轩的黑眸不觉眯起,嗓音变得有些沉。
怜儿略有为难,可语兮不去又是事实,只好拍了拍陌嫣重新开口,“娘娘她......身子不适,所以吩咐奴婢陪公主过去。”
“这样啊......”男饶声音似乎有些刻意的拉长,引人探看,他却早将视线放在了远处。
见皇帝没有后文,怜儿斟酌着是否要就此带着陌嫣告辞。可想到他或许是要到桐鹫宫去,又忍不住的想留下看看,想知道近日来语兮的异常,会否因为他的出现,消失殆尽。
钟鸣一直陪在一旁,拿不准祁轩此刻的打算,只用眼神示意怜儿暂时不要打扰。
好在这段沉默没有进行得太久,男人弯腰又看了看回首心看他的陌嫣,淡淡的笑了笑,有些安抚,又透着些许敷衍。而后他摆了摆手,交代怜儿照顾好陌嫣,便目送她们离开。
钟鸣看得出怜儿有些许踌躇,但既然皇帝没有先离开的意思,她也只好抱着陌嫣行礼告退。
宫道上的两拨人很快只剩下一拨,钟鸣侧身回望尽头终于消失的人影,步到祁轩身侧,试探性的问,“皇上,还去看娘娘吗?”
......
语兮歪靠在廊下的红柱边,肩上的披风被她扯过一角隔在身子和微凉的柱身之间,看着品铭带着宫人将昨日收进库房的瓷具慢慢搬到石桌上,竟缓缓的扯开了嘴角。
身后守着她的燕玲皱眉看着忙碌的品铭等人,她知道他们都不会拒绝语兮的要求,可今次的要求,实在与以往太过不同。
内务府提供的瓷具其实只是整体还未处理的一部分,可品铭考虑语兮性情,觉得带回去的太少,势必瞒她不过。衡量再三,只好挑选出这种需要跑几趟才可准备好的分量。
桐鹫宫毕竟是嫔位娘娘的宫宇,又有唯一的封号,宫中伺候的人自然不少。所以架势拉起来之后,品铭刻意控制着每次搬阅份额,让整个过程无形中拖长了些。
语兮没有戳穿品铭的有意布置,待得桌边的地上也放上了些许瓷具,她便勾手挑开身上的披风,在燕玲上前接过的同时,起身朝石桌走去。
虽是废弃的瓷具,但有些除却花纹模糊有些显旧之外,其实还可继续使用。宫中的用度,真要残缺了,或许还没从各宫返回内务府,就直接给处理了,显然她眼前的大部分都不是如此。
眼看只剩最后一批,品铭返回桌边,看了眼跟过来的燕玲,这才向语兮稍稍躬身道,“娘娘,都搬过来了。”
语兮淡淡嗯了一声,随手执起一只旧时茶杯,轻轻交代,“其他人都退下吧。”
燕玲心头一跳,下意识转向品铭,却见品铭没有出现丝毫动摇,侧身遣离其他宫人,随后步到自己身侧,一并无言的守着这位不知意欲何为的女子。
语兮也没看身后两人,话就那么一,真留下她也没什么非要赶的。
就这么倚在桌边过了好一会儿,语兮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整个前院也安静异常,没有紧张,却透着些莫名的诡异。
突然,语兮像是回了神,身形一动,拿着茶盏的手骤然扬起,可还没举到最高处,她又停了下来。
品铭与燕玲不明缘由,但顺着语兮视线的方向望过去,他发现他们这个角度稍有偏离的左侧,桐鹫宫的宫门外,正站着一个面容沉沉的男人,俊逸非常,却寒意森然。
钟鸣站在祁轩的身后,察觉到品铭等注意到了这侧,微微摇了摇头,便向后慢慢退去。
燕玲不自觉的攥紧搭在臂上的披风,心里有些不放心,但品铭却将她有意往后扯。
极轻微的一声脆响后,语兮将手中的茶杯放还到桌上。她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抬步朝宫门处走去,然后在男人冷淡漠然的注视下,停在了和他差不多相同距离的门内。
她看着眼前一臂之遥的男人,望他半晌,继而在他延续的沉默里,缓缓勾唇,“看来你有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