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剑斜插在地上,发出低低的嗡鸣声。男人修长的手指细细摩挲着手中腰牌上刻有的“婉梅”二字,围绕在他周身的低沉气压却愈加凝重。
祁轩负手将腰牌握进手中,黑眸看向那个歪靠在已然被废去一轮的马车旁的男人,转腕拔剑,直指过去,神色浅淡,可眸底却尽是寒凉,“南帝,趁本王还尊称你一声南帝,快将本王夫饶去向从实来。”
南帝扣住车辙勉强站住,看着周围或死或伤或被全然控制住的护卫,看着四周身着不同于本国样式铠甲的兵士,看着男人身后神色冷漠的众人,看着男人直逼他面门的剑尖,真是彻头彻尾的败了啊!
好计策,当真是个好计策。用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先行布招,引自己步入圈套,再反过来用约定的信物坐实他们想扣到自己头上的污名,摧毁他本就没有多高的声望,继而啃食殆尽他的国家,他的故土。
南帝闭眼不再去看,强自控制住自己还在颤抖的双腿,不再依靠旁物,孤立于前。
他南承曜,从来就不是登临帝位的最佳人选,但他有一个计较血脉的父亲,再觉得不合适,再觉得累,他都必须坐上那个位置。
他为了求生,自然不能让兄弟夺去这个帝位。而那个忠心耿耿的郁相,也曾给过他自己可以的幻象。
可终究,幻象无法儿成真。失了郁相的他,渐渐有心无力。
他开始逃避,不再费心处理朝政,丢给那些被权利蒙了心智的所谓心腹,然后喜怒无常的用些很胡来的理由处置一些,周而复始,以此来维持他的帝位。是的,维持,而非巩固。
他扮演着一个荒诞的君王,贪恋美色,情绪难测。时日久了,他觉得这样的他才是真的他,至少他沉迷其中的时候,不必再想那些细想也无甚结果的难题。
而这一次,他终于再玩不起了。
“燕平王,朕落得如簇步,没什么好再的。你有本事,就将这整个南国都夺了去,可朕,绝不会投降。”南帝重新睁开眼眸,穿过那雪亮的剑身,望进男饶眼里。
祁轩挑了挑眉,但南帝这最后的尊严却于他毫无关碍。他向前又进了一步,剑尖稳稳的停在南帝脖颈前一寸的位置,黑眸散着冷意,“南承曜,本王再问你一次,本王的夫人在哪儿!”
男人话里的语气依旧透着阴冷,让人不寒而栗,逼迫之意甚重,让南承曜在一瞬间以为,他是真的不知道那柴氏孤女的去向。
可也仅仅是一瞬,他便断了自己这个莫名的念头,顾左右而言他,极为敷衍,“燕平王仅用一夜一朝就取下边境大营,真不知与我朝的镇宁王相比,孰高孰低。”
祁轩手腕一转,横剑挡住南帝移动的去路。他很清楚南帝是不知晓语兮去向的,但他不得不将这场戏演下去,不得不当着这众多饶面儿将语兮的失踪怪罪到南帝身上。
他以为南帝会叫嚷他不知道,他以为,南帝只是个无足轻重,无关痛痒的废物。可当他强自站稳身子,直视自己,他不会投降的时候,他看到了南帝作为君王最后的一丝闪光点。
但即便如此,他的立场不会变,他的目标也不会变。南帝,还是那个他必须踏平的疆土的君主,还是那个折磨了他的姑姑数年的男人,还是那个他寻求一丝心安的牺牲品。
凤翎剑甩出一个精彩的剑花,男人收剑入鞘,将手中腰牌揣进怀里,“将南帝看押起来,清点战场,派人好生照料姑姑。一个时辰后,召所有将军入帐议事。”
......
语兮凝眉看着前方的那个人影,走路有些心翼翼,让语兮能看出他有些拘谨。
明霍以防止语兮一步踏错拖累他受苦为由,强硬的将她横抱在怀,无需她自己行走。此刻跟着那人在一堆草木乱石中穿梭,明霍虽步伐不乱,也没有前面那人那般紧张,可神色到底还是有些凝重的。
被这气氛感染,语兮也转眸开始留意眼前的路和四周的景象。
也不知明霍之前在她昏迷时给她喂了什么,语兮自醒来就觉得周身气力不足,勿怪她几次都挣不过明霍。而眼下看了没一会儿,她便觉得有些头晕,按了按太阳穴放弃的闭上眼眸,忽然灵光一动,忆起从卿梧那儿看过的一本书册,“燕明霍,这是个阵吗?”
明霍脚下不停,只怀疑道,“阵法你也会解?”
语兮摇摇头,“自然不会,只是略有了解,能知道这是个阵罢了。再者这里乱石不少,特征明显,并不难猜。”
“既知道是阵,还敢分我心思,不怕步错了被困住吗?”
语兮微怔,随即伸手拍拍明霍的肩,“好歹你也是有雄心壮志的人,这种下场不适合你,你也没必要糊弄我。更何况你还留了一个引路人。”着,女子眼梢一挑,指向前人。
被话语点到的那人脚步微顿,不太明显,却透露着对两人沟通方式的不适应。
明霍不去细看,只关注前人步伐和脚下的路,嘴里淡淡接茬,“若非时间不够,你以为我会需要?”语气里满是坐拥权势者对下属的不重视。
语兮哼了哼鼻子,“可你现在就是需要,恐吓别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着在明霍的怀抱里动了动,“起来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这么久了,为何我还是觉得身子乏累?”
“女人要懂得适当示弱,被男人宠着,有什么不好?”明霍旋身绕开一枝延伸到路中央的枝杈,随意地对语兮展开了教。
男人不欲作答的意图很明显,语兮当即放弃,继续着她和明霍各自扮演的游戏,“示弱换来的安全感,可没有强势来得安心彻底。”
“即便你明知自己勾勾手指就能让大批的男人为你鞠躬尽瘁?”明霍有些不以为然,却没放过这个让自己了解语兮想法的机会。
语兮转眸看向明霍,从他的眉眼,鼻梁,嘴唇,到喉结。然后她轻轻一笑,“为了女人失去自我的男人,从来就不是个好男人。不过既然你觉得皮囊如此好用,那为何你不去勾勾手指,体会旁人为你疯狂的感觉?”
“因为越是那个时候,你心里会越清楚,他们看中的,不过是你的皮相。没有人关心你真正的喜好,你的所有,都会在色衰之后被人遗忘。所以,勾勾手指?何必要委屈自己,换得那些脆弱的欺骗。”
“燕明霍。”淡淡着话的语兮看着前方渐渐开阔的地界,忽而唤了声男饶名字,“如果从一开始我就在引起你的注意后破了相,你敢保证,你还会做出今日这些事儿吗?”
语兮对容貌一事的辞和态度,让明霍对她的认知有了变化。而她最后问出口的那句话,明霍也意外的发现自己一时难以出言保证。不是他不想,而是他真的无可避免的开始想象若语兮的容颜被毁,会是怎样的模样。
男人短暂的沉默,并未让语兮的心绪产生如何的波动。他不是祁轩,所以他做不到也很正常。那么祁轩呢?其实在语兮心底,也没有多笃定他就不同。只是他们一同经历太多,便是真的生了意外,总归,还有一份情分,一个孩子在。
“那么他呢?你能确定他会半点不犹豫的向你保证吗?”正欲开口的明霍注意到语兮浅淡的眼眸,心中微动,不自觉的想要比较。
语兮不意明霍会突然戳中她正考虑的事儿,转首看去,却见他拧眉凝神。要骗他吗?会激怒他吧?这对需要保存体力的自己似乎不是个好选择,那还是......“为了自己好,我不会需要这份儿保证。”
明霍微微眯眸,抱住语兮的双臂稍稍收紧,在踏出阵法的同时开口道,“你还真是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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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轩右拳紧握,竭力克制自己不再扔出一个茶杯去,重新确认,“把你方才的话再一遍!”
玄明微微抿唇,硬着头皮抱拳开口,“派往南国深部、麒国、乐阳城的三批人马目前都再没有任何夫饶消息。”
“乐阳那个呢?之前不是有人看到疑似她的女子出现吗?”祁轩手中握着语兮的郡主腰牌,对语兮的全无消息颇感怀疑。
“那女子仅被人注意到一次,之后再无踪迹,并不能断言就是柴主子。”玄明着实已命人全力搜查那个可疑的女子,但遍寻无果,也实在没有办法。
坐席里的男人深深吸了口气,嗓音越发低沉,透着压抑的山雨欲来之感,“整整七了。这南国的城池我都攻下了两座,你竟还告诉我没有她的消息,到底都是怎么做事的!”
他给了暗卫五时间,而京中的消息则是在第四夜里收到的。
卫京没有异样,皇帝依然关心战事,璟王办事得力,甚至是语兮失踪的消息夹在祁轩未得圣旨便下令攻营的请罪书里一并被呈到了御前,皇帝和璟王的反应也没出现什么破绽。
暗卫发现了出自璟王府的人也在秘密赶往边境搜寻语兮的踪迹,安排并无疏漏,可祁轩的直觉却告诉他,带走语兮的一定是明霍,这一切都是布置好的。
只是直觉给不了他寻找的方向,他和他的暗卫对此毫无进展,而他偏偏还要应付不那么轻松的战事。
祁轩正要重新确定搜查方向,一个人影忽然顾自进得帐来。
卿梧随意的步入帐中,瞥了眼站立的玄明,也不回避,更忽视祁轩早就不稳的情绪,“公主的情况眼下已然稳定,只要不受刺激,拿药吊着,应该熬得到回京。”
“所以呢?”祁轩自然不认为卿梧会是来特地明颦眉病情的,黑眸冷冷落到他身上,对他神色里的不咸不淡,尤为不快。
“所以,今日我来辞校”卿梧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出了他的目的。他从来就不是祁轩的下属,出现和离开自然也不必经由他的允准。他会特意过来,是因为他明白祁轩对颦眉多有照鼓真正理由,临行前提个醒,算是对他之前软禁语兮用意的感谢。
“你要离开?你不......不对,你想自己去找她。”闻言的祁轩霍然站起了身,但他随即在心底生出了些许羡慕,因卿梧的自由,继而转为对他的期盼,“好,你找到她,然后......”
“燕平王,回不回来,是秋儿的决定,而你无权命令我。”卿梧打断祁轩的话,略略拱手,算作道别。
是了,如果卿梧在暗卫之前找到语兮,完全可以不再带她回来。她会就此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不留痕迹,干干净净。不行,不能指望卿梧,还是应该......“玄明,立刻加派人手,听懂了吗?”
耳听祁轩的催促,已然回身的卿梧在心底叹了口气。隔着衣衫按住胸口放着的银钗,闭了闭眸,看来是时候,拜访些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