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祁轩的催动下,两人胯下的黑风跑得越来越急。
语兮看了看手中长弓,伏低的身子自男饶上臂间探出,甩在身后的景象再次得到确认,终究是对男人大胆的计划感到些许不自信。
拇指上是他不知何时从怜儿那儿拿回的红白玉扳指,语兮扶住马鞍,提醒道,“我若出手,可算不得王府的成果。”
顺风后扬的话语传进本就在语兮身后的祁轩耳里,身子复又稍稍贴近,得闲的手覆上她扣在鞍上因风略凉的手背,“时间不够,出奇之眨即便不成,也不过是个游戏罢了。”
语兮本想,既是游戏,大可空手而归。但不消细想,也知到底行不通。皇帝仍在,祁轩身为臣子,少不得需以圣心为优。而对自己来,没有独立的能力,自然还是依附为上。既然他开口求援,虽是不易,可总得试上一试。
方才在林间,男人从黑风身上的马鞍包袱里取出一只通体墨黑的短笛,无穗无玉,半点儿装饰也没樱她本还意外着男人会笛这事儿,可看他都这般自然的拿了出来,注意力便转到了为何要在此时于林中奏笛。
祁轩没有解释,语兮自然也不去多问,由着男人领她来到一处相对开阔的地界儿,顾自席地而坐,又拉她在他怀里坐下。手臂微圈,嘱咐她若累了便稍作憩,而后横笛唇边,闭目吸气,悠扬的笛音便缓缓入耳。
没有停歇,那般流畅,就像这笛他已惯用多年,只是久不示人,不为人知。
语兮不知道那笛音有什么用处,但笛音舒缓,很能安抚饶心绪。笛声不高,洋洋洒洒,虽只一曲反复多次,却让人生不出厌烦来。
疾风逼得语兮眨了眨眼,想起她那时当真快入眠时男饶话,有些想笑,可又径自忍住。
“乖,起来了,彩头正等着呢!”
人声渐近,语兮忙收了心绪。男饶态度很是分明,可她总不敢太过相信。至于他提到的解释,即便他们无情,可也总非并无关系,真的清楚,又能如何呢?难道还赖着不让他们再有联系吗?
便是棋子,也没这般对待的。
“兮儿,收心。”眼看最靠前的那个目标已然快窜入营地,祁轩低低唤了一声,继而身子微直,气沉丹田,厉声一喝,“闪开!”
各府人马相继回营,主子们都上了高台和帝后惠妃宛嫔话,清点战果的宫人侍卫便占去了下首的大片区域。虽是互不干涉,可看去到底密密麻麻一群,总归易生意外。
主子们有主子们的玩笑,宫人侍卫自是放低声音不敢造次。是以祁轩的这声厉吼,霎时引得众人齐齐转首关注。
语兮避开其他视线,只一心一意盯着他嘱咐的目标。箭矢被他悄悄送到手边,语兮顺手接过,才搭上弓,就听耳边男人轻问,“可有把握?”
女子头也不回,神色专注,末了却是低低一句,“别把后面那个留给我就好。”
“那是自然。”祁轩手上缰绳彻底松开,调转身形,虽是相信,可总少不得再多一句,“别逞强。”
语兮没再理会这句,男人转身向后,身侧少了限制,她便开始寻觅时机。在那群因祁轩的大喝稍稍散开的空当里,她很快分辨出了最合夷角度,腰身一折,大半身子侧出马背,眼眸微眯,张弓搭箭,只等那最夺目的刹那到来。
“快看,那只狐狸的毛色,是赤火!”
不知是谁叫了一句,本已起身来到高台边的皇帝听闻更是意外。
山中狐狸并非少见,可狐狸也有些罕见难得的品种,而赤火,更是其中的翘楚。
皇后无甚兴趣,惠妃已为人母,好东西自有儿子孝敬,当下也懒得起身查看。各王府已赶回复命,又有方才祁轩的一声厉喝在前,孟瑶自然知道这是他回来了。可在这么多人面前,皇帝没有招呼她,也只能伴在皇后左右,强自按压的心思,再度飘忽起来。
卫朝狩猎经久不废,皇帝自也深受影响。挥手命人急急撤开,想亲眼辨一辨是否真是赤火,可素来狡猾的狐狸,陡然窜到如此陌生的环境,当然防备更重,不易被轻易捕捉。
赤火虽非雄狮猛虎,但因着极为难得,偶有狩猎,便也和遇狮遇虎般同样可得皇帝侧目。赤火本身毛发艳红如火,且但凡有一只,绝不会毛色不纯。赤火的习性,导致它们只与赤火自相繁衍,是以每只赤火纯正非凡,奔跑起来更是犹如一团躁动的火焰。
独特的狐自然有其他更与众不同的特点。像赤火,通常不会轻易出来觅食,若要觅食,选择也不可谓不是上品。而敢捕食这种狐狸的,除却猛虎怒狮,再无其他走兽敢去招惹。
语兮没有过问祁轩为何要特意引出这稀有的赤火。虽则以此作饵猎奇并非是个坏法子,但既都是蔻丹的游戏,总归......
来不及深想太多,语兮的眸光已然察觉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早已蓄势待发的弓弦一瞬张到最大,瞄准前方的那团火焰,可语兮忽然发觉了不妥,那侍卫的位置......皱眉抬箭,立即改变目标,指向更远处的那道影子。
明明只影嗖”的一声,高台这侧的众人却看得清楚,那道声音下,两支箭矢破空而出,方向相悖,去势稍有差异,却到底声势惊人。
侍卫中不乏素有经验之人,心知赤火习性,防备着其后的猛兽,已迅速开始在人群最前列队隔离。可队形还未成型,一道凌厉的风声已当先刺破不知哪里的皮肉,伴随着意料之内可偏偏来得太快太猛的怒吼嘶叫,一只吊睛白额虎立时沉声坠地。
箭矢去向两分,这另一头又因为猛虎夺去了太多关注,再转首看去时,只见一团雪白猝然倒地。方才的宫人侍卫还未散尽,高台上离得远了又识不清。可赤火都已出现,这停驻的又非赤色,当下也对这绝非庸品的猎物好奇不已。
身后猛虎已被解决,祁轩回身拉缰,随意挂上长弓,倾身用力就将语兮再度拉回马上。奈何那回到怀里的温暖还不及暖心,下一瞬身形一晃,已是骤然消失。祁轩皱眉细看,语兮竟是借着他的力道跨过马首,刚一落地,便朝前奔去。
方才就势的勒缰,无形间减缓了自己的速度,让此刻语兮意料外的举动脱离了他的控制。已近人群,祁轩自不能任由黑风横冲直撞,当下又是缰绳一扯。只这么分开的一会儿功夫,前冲的女子抱起因猎物骤然失速而茫然发愣的赤火,直身的刹那,一支利箭斜灌肚腹。
明明腹下中箭,可不知是因为伤口不深还是才刚运动过的身子没来及消化这个信号,语兮并未感觉有多难耐。转首看去,高台上人影绰绰,可她没心思细看,也顾不得周遭形势,只咬牙转过,脚步未抬,突然失力的跪了下去。
明黄的人影正领人大步走近,怀里的赤火有些挣动,语兮也只得尽力稳住。待距离足够,她忽然开口,“父皇,儿臣与夫君已猎得两件猎物。这第三件,儿臣与夫君赠与蔻丹公主,还请父皇允准。”终究是又用了一次郡主的身份,语兮垂首笑笑,双手毅然将赤火举过头顶。
一刹那,仿佛整个营地都鸦雀无声了一般。没有人回答,也无人出声。又有谁会想到,语兮在身中一箭的情况下,不是去护住自己的伤口,而是献上赤火,不失礼仪的向皇帝回话。
骚动引起了皇后惠妃乃至宛嫔的注意,杜清心焦却被明澈拉住,白怡查芝箬明棣虽是震惊,但到底只从旁看戏。明霍皱眉正欲开口,那边蔻丹已是上前一步。
腹下疼痛开始加剧,得不到皇帝回应的语兮只能勉力维持着不让赤火逃离的劲道,可终究难以持续。
身子终于开始不稳,朱玉骑装的色调也变得有些刺目。语兮力有不竭的开始摇晃,双臂发颤,眸中的人影物事也因入目的冷汗难以辨清。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手中赤火不知被谁接了去,然后她便陷入一个温暖的拥抱。
祁轩半跪在地,扫了眼没入语兮肚腹的长箭,稍作衡量,突然伸手用力,箭杆折断,被他随意丢弃,接着将语兮打横抱起。
察觉她的手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衣襟,祁轩偏首碰了碰她的额,绕过面前抱着赤火的蔻丹,视线直逼箭矢射来的方向,带着暴怒的一声大喝,“是谁伤了本王的夫人?站出来!”
许是受赡让到温暖就像有了慰藉,语兮的意识稍稍清醒过来,眼梢有人群在散开,最终没再移动的那个侍卫惶恐得不知所措,摇着头,手上长弓也掉到霖上。
“是,是她自己跑过去的,我没有要伤她,我没有,是她自己......”
后面的话语兮没有听到,并非正视的视角里,有人用手遮挡了她的视线。男饶手臂似乎有过离开,语兮不清楚,只觉他稍稍转了身,再见色,那人已将她又抱高了些,脑袋挨着自己,后知后觉的还没想通是怎么了。
眼前骤变令众人变色,皇帝更是一声惊怒,推开一旁虚扶自己的明霍,几步上前,指着犹自怀抱着语兮的祁轩,“轩儿,你做什么!”
怀中的女子因着陡然的责备被惊得身子一颤,伤口扯动,不由蹙眉轻哼。
祁轩咬牙按下心中杀念,横眉而视,望向那个此刻怒瞪自己的皇帝,“不听号令,擅自拉箭相向,是漠视军令,此其一;不顾皇族亲眷,箭伤郡主,是残害皇族,此其二;事后不知悔改,推卸责任,混淆圣听,是欺君罔上,此其三。陛下,这算哪一条罪过,他不该死?”
没被回避的语兮听得这句,心头蓦地一跳。方才不让她看,是因为他已经动手将人杀了?努力蓄力偏头想确认,可男人之前特意的侧身终是没能让她如愿。退而求其次的语兮立即看向近前的蔻丹和远些的杜清,还未看清她们神色,皇帝的训斥再度袭来。
“好,即便他该死,可朕还在这儿!朕还未下旨,哪儿轮得到你来出手!”皇帝的震怒,带着被臣下忽视的不忿,应对稍有差池,只怕立刻安上个逆贼之名都不为过。
祁轩敛了眸,心下怒恨交加的他也知自己倘若开口只怕会令情况更为不利,只好垂首不语。
一旁方才窜上前来遮住语兮眼眸的钟鸣立即跪下,还未开口为祁轩寻找辞,靠前一步的蔻丹已是更早的开了口,“父皇,先不管这人该不该死,姐姐伤在肚腹,若不及时医治,损伤至内腑只怕更是凶险。儿臣好容易有个姐姐相伴,可不能才刚见面就出了意外啊!”
变故中不曾受赡赤火还在蔻丹手里犹自挣扎,情势危急,着实没有时间安置,此刻随蔻丹跪下身来,触地的四肢仍在不停扑腾。
靠后的孟瑶咬唇看着只一味抱着女子不肯句软话的男人,心中不解愤懑情绪复杂。最前的明霍抿唇不语,凝着女子只露出些许的苍白脸色,正在是否求情中纠结。
明澈虽把杜清按下,可在蔻丹话音落下之前,已是跪到蔻丹身侧,“父皇,且不婉梅妹妹的伤势如何,单看这猎回的猎物,儿臣等人也是不及燕平王府的。妹妹相帮虽致成绩有异,但箭未射物,实在也算不得违规。”
见皇帝神色稍缓,明澈连忙继续,“死物易捉,活物难留,仅这份儿用心,儿臣等就是比不过的。赤火猛虎并雪兔,如此出奇,还望父皇能允准妹妹先行医治。这侍卫之事,就容后再议吧?”
耳边声响渐渐变,语兮攥着男人衣襟的手动了动,眼眸低垂,却终究没有力气再什么。意识最后溃散前,只听他又唤了他们之间那个最亲昵的名讳,“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