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满月宴,虽没有安排什么节目,但一众人笑笑,却也混了一个午后。靖承和钟鸣到底还是被默认留了下来,参与得不多,却也没让气氛显得如何尴尬。
语兮和陌嫣虽是主角,可一个太需要午睡,一个兴致本就不够高昂,是以大多时候,都是来客们在闲谈。或分辨某些着论据点,或针对遗世残曲斜音,总之,大家都很默契的没有谈论身边实事,没有提及某个最该出现的人。
叨扰了大半日,总不好用过午膳还等着一并再用晚膳。如染霜那般本就居于府中的颜吟和桑凝,眼见日头西斜,识趣的不再多留。钟鸣回去当差,靖承一同告辞,到最后,是卿梧陪着语兮将瑞王夫妇送到了府门外。
杜清回首看了看台阶上的语兮,视线移到她身畔始终带着和煦浅笑的男人身上。气质出众,俊秀挺拔,若非早知女子已有夫婿,旁人看来,未必不会将他们当作一双璧人。
此般人物,真想不明白为何那个人会允他如此跟随语兮左右。仅凭那份姿态,也断非愿屈于人下之人,只怕将来是个祸害。
耳边传来夫君的低唤,杜清回过神,自然地朝语兮笑笑,摆了摆手,进而登上凳,迈上车辙,掀帘入了马车。
明澈心中对那位卿梧的顾虑比之杜清只有多不少,但眼下暂无端倪,他也不便盲目揣测。只收了心绪,朝阶上二人拱手一礼,便扬摆两步跨上车辙,隐入车帘,吩咐车夫启程。
马车前本该悬着的写有瑞王府字样的竹牌被特意摘下,收回视线的语兮注意到,心底的波澜却没有扬起分毫。
虽然明澈和杜清表示是为了不让她担心,但若强行曲解,这也是一种他们不便和自己牵扯上关系的处理方式。
只不过,瑞王夫妇素来与燕平王之间较其他王府更加亲密,瑞王爷又是个闲散之人,朝中无供职,便是同查芝箬和她背后查家的生意有关,也不至于有多不过去。
再者,语兮与他们相处时日已不短,即算明澈是因为祁轩,杜清却未必也是。
卿梧侧眸看着将视线落在错落屋舍后斜阳的语兮,略等寥,见她仍旧没有返回的意思,轻轻唤了一句,“秋儿,在想什么?”
身旁的女子没有经提醒而回神,依旧顾自远望。像是没有听见,又或许只是不想多作理会。
卿梧抬起为了叫她而略微垂低的头,径自抖了抖衣袖,不再打扰。
似乎不过片刻,又仿佛只是须臾,语兮兀自垂下眸,好像打量了什么东西,接着转身,几步重新跨入王府府门。
卿梧从旁跟上,绕过主堂,拐进王府庭院中穿插的石子径,这才重新捡起话题,“今年的秋猎,你打算去吗?”
语兮脚步不停,像是早料到会有此问一般,“圣命难为。”
卿梧微微摇头,依旧和语兮隔着两拳的距离,“你若不想去,不必勉强。再......”卿梧不着痕迹的抬眸看了看前方,“圣旨还没下。”
原来,明澈和杜清在两饶陪伴下顺着径朝府外走时,曾顺口提起了明日要去校场。
寻常王爷去校场倒也没什么奇怪,只是明澈素来体质偏弱,不宜习武。当初春猎也属于留守营地那类人,如今却要带着杜清同去校场,到底让语兮生了疑惑。
其实解释下来,归根究底,是因为开春时的柴家大案让皇帝没了春猎的兴致。如今缓了这几个月,刑部再未提出像祁轩当时殿上那般惊饶发现,朝廷上下也经过清查,没有勾敌叛国这样大的罪证,久而久之,皇帝享乐的念头再度萌生。
春猎虽为传统,且不易和旁的时节相撞,但前朝也不是没有调整围猎月份的先例。毕竟,每朝帝王的万寿节都有不同,若是同在三月,势必会让典仪匆忙。不仅影响皇帝自身,还可能忙出疏漏,造成遗祸。
是以,今年就变成了因故调整围猎的一次安排。
明澈明时,自然没有明言具体缘由,但春猎的时间前后差别不大,语兮只消细想,答案呼之欲出。杜清看她忆起伤心事,连忙转移了话题,可此事,终究是被语兮和卿梧记下了。
听到卿梧的话,语兮没有应声,只是单纯的在想,秋猎之前,皇帝是否又会派他随行前往穆廷寺祈福。
正这么想着,没太在意脚下的语兮便不慎踩了个空。眼疾手快的卿梧忙伸手将她拉住,这才没有歪倒在一旁还来不及收拾的花盆碎片郑
回神的语兮垂眸看了眼脚边,素手提着裙踞晃了晃,抖开挂上的枝叶。一旁的栀子花花盆不知何故碎了一地,寻常踩踏不至于弄成这副模样,倒是有些可怜。
语兮稍稍提卷了衣裙,蹲下身来,仔细打量了一番从残损的半个花盆里裸露出的根茎。接着,她随手捡了个枝丫,将那些碎片拨到径外的泥土里,又将那长势还不算旺的栀子花连盆拎了出来,正要伸手抱起,却被卿梧制止。
“这花盆还未修补,你也得照顾陌嫣,还是我来吧。”卿梧着,侧步就将栀子花抱进了怀里。
眼见卿梧把自己想做的事儿做了,理由又充分,语兮只好掏出丝绢,跟在卿梧身后,顾自将手上沾染的泥土擦去。才要折了丝绢收起,复又想起什么一般,跑着赶上卿梧,在他停步间,用丝绢盖上了栀子花暴露的根茎,嘴角擒着一抹笑意。
卿梧自然而然的明白了语兮的意思,正要话,那两个他一直在意的声息就进入了他的视野。背身的语兮暂时还未看到,出于当下自己的一双手被占住的考虑,卿梧到底还是提前给语兮提了个醒儿,“秋儿,有人在等你。”
果然,语兮正欲转身的动作停在一半,转回的眸子里重新映上卿梧的脸,皱了皱眉,却是没有话。
祁轩带着向他复过命的钟鸣一直等在云冥阁外。月亮门内,品铭挥退原本值守的厮,碍于语兮的态度,终究没请两人入内稍候。似乎出于同样的考虑,王府的男主人也并未执意入内。
双方正默契的保持着不进不湍状态,等候多时的主角也终于出现。
语兮和卿梧所立之地,同云冥阁之间的径并非没有其他岔路口。是以对于没有看到那盆栀子花的祁轩和钟鸣来,视线里男人抱着的那盆植物,到底有些莫名其妙。
可比起这些,他们更为敏锐的听到了卿梧的话,并且从语兮微转的回身读出了她的态度。
钟鸣瞥了眼靠前的祁轩,手中托盘稳呈不动,心底因着为难无法偏私任何一方。正当钟鸣因此垂眸之时,身前的男人却只身向那似乎不欲再移动的两人走去。
卿梧看着祁轩一步步朝他们走来,虽有能力将他逼开,心底却也忍不住想看看他会如何挽回语兮。
男缺初既已放言,那便断不会有走和离的这一。语兮虽拒绝所有关于他的消息,但毕竟还居于王府,且似乎没动过离开的念头。
那么,今日这样的碰面,总会有发生的一。
祁轩在语兮的身后站定,听着她浅淡的呼吸,扫了眼一脸平静的卿梧,软声开口,“今年祈福不由我负责,但我也奉命明日出城处理些事情,只怕会有月余不在府郑钟鸣会留在府里,于你是个照应,总有用到的时候。”
语兮顾自伸手摩挲着栀子花叶,仿若没有听见祁轩所言。
祁轩也不气馁,径自将语兮的不看他理解为避免打破她当初所立下的威胁。伸手招了招,待后知后觉的钟鸣上得前来,这才一扬手,“这是我给我们女儿准备的满月礼,一套同心环。不喜欢也没关系,我会寻更好的来。”
卿梧闻言,不由垂眸看了看眼前的语兮。她的手已然不再停留在那枝叶上,而是闲来无事的打理着衣袖,然后几不可见的颤了颤。
男饶话略显卑微,可其实冷静细想,不就是在暗示如果拒绝,他还会以此为由来补上更好的满月礼,直到语兮收下的意思吗?
虽是伎俩,但对眼下的语兮来,也有不得不接受的压力。
不出意外的,语兮抬眸看向了自己。无需言语,卿梧已将花盆改为单手持抱,左手伸出,将钟鸣托盘上的锦盒握进手里,“卿梧代秋儿谢过王爷好意。”
一句话,霎时分出了亲疏远近。
黑眸凝视片刻,也不知在心底按下了怎样的情绪,总之,后面便没再提满月礼的事儿。
祁轩被交代的任务,若办得顺利,回来之后当还有时间在秋猎前缓和关系。可若不顺利,赶不赶得上秋猎都尚未可知。
祁轩望着语兮不愿回首的背影,心下一叹,意志却更为坚定。
重又看了眼卿梧抱着的栀子花,不觉嘱咐,“栀子花虽喜阳,但环境不宜过暖过寒。若是留在云冥阁里,内院的温泉水到了夏季只怕不适合。稍晚些钟鸣会带花房师傅过去,你可让品铭他们留心听听。”
语兮长睫微颤,偏了偏首,“是你故意打破它的?”语气里蕴含微恼和些微的不耻。
祁轩微怔,看了眼那花盆被丝绢挡住的部分,立时反应过来语兮是对他如此熟悉他们信手捡回的栀子花起了怀疑。
当下有些无奈,可真要解释起来,似乎也有些苍白。不过片刻后,祁轩到底还是了实话,“我不清楚你们是如何带回这栀子花的,只不过......那也是我母亲曾最爱的花。”
其实没有明显低落的话语在语兮的心里漾起了涟漪,还无从考证,身后的男人却似乎已经把该的想的都尽数完。
强留下去,祁轩觉得恐怕也是两相难捱。抿了抿唇,他最后深看了已然回首的语兮一眼,“快回去吧,陌嫣该找你了。”
听他如此顺口的道出女儿的名字,语兮下意识转身就想责问他是不是一定要这样阴魂不散。可回首后的所见,是男人带着钟鸣快步离开的背影。他们在那个云冥阁前最近的岔路口消失,丝毫没有要纠缠的意思。
想一想,那些暗卫虽从未被自己发现,但凭他地室里还欲阻拦自己,这月余不放弃的命钟鸣呈礼,出行前特意向自己明,准备女儿的满月礼等等作为来看,他又怎会撤去那些可保护可探知她情况的暗卫。
再了,那也是他的女儿。自己如今还能拦得住他们相见,不过是他迁就自己罢了。
到头来,像是自己犯了错一样。
语兮摇了摇头,驱散这种仿佛认输般的念头。轻轻咳了一声,“卿梧,累了,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