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色隐隐透露出旭日的光辉,穿透云层,掩盖繁星,却终究不能与月华相会。
卫京街道上稀稀拉拉的灯笼渐渐被早起的人们熄灭,崭新的日子就在眼前,又有谁还会记挂昨日的烦忧?
答案,当然是有的。
晨风带着夜晚的寒凉,虽然劲力不大,却也让人不禁微微发颤。高处不胜寒,没了许多阻碍的疾风,也越发肆意起来。竞相追逐,只看谁能先扬起那二饶衣角。
卿梧望着越来越明亮的东方,额前鬓边发丝微乱,衣襟上还有些微暗红色的血迹,他却浑不在意一般。宽大的袖口被风灌满,蓬蓬鼓鼓,让那抹身影莫名变得魁梧。
“生产......没给她留下太大影响吧?”
男饶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些许不太确定的求证,让卿梧不觉想笑。出了事儿才回头来担心,面对心爱之人,人都会变得这般优柔寡断吗?
面前的男人忽然震了震衣袖,在细窄的反梁上转身。青丝逆风追赶至身前,带着凌乱,送出他暗含讥诮的话音,“现在来关心,不觉得迟了吗?”
黑眸中的光彩不改,在听过她那么多无意识里的抱怨后,在体会过被钟情之人刺赡痛苦后,祁轩已能无比清晰的认识到面对这种感情时自己的无力。
因为没有经验?可情爱面前又有谁是例外?不过是自己知晓得太晚罢了。
其实,推开她是不可能的不是吗?从前是被皇帝硬塞过来,后来是自己动心不愿放手,而现在呢?那些无从考证的故事被眼前人一一证实,觉得亏欠,所以犹豫,所以一度觉得,自己真的不该再禁锢她。
可被这份感情困住的,又何尝只有她一个?
祁轩昂着头,黑眸闭起又睁开,嘴角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是迟了,但还不是最晚。”他的话音顿了顿,负手迎着风朝卿梧走近一步,看也不看脚下一旦行差错落就会跌下的反梁,“我是没资格,我也欠了她许多,但这份感情由不得旁人控制。”
“既然推开只是徒增伤害,那我必要将她好好抓在手里。”
男人笃定的宣言让卿梧微微眯起了眼,他一向不看好这个选择,但他已是秋儿的夫,没有和离,没有秋儿的首肯,他绝不会执意将她带走。
可他服自己陪她留在王府,不是让她在这里受苦受伤。他一早就警告过男人,如果不能好好对她,就不要再招惹她。但后来,但现在,他居然还敢如此大放厥词!
“燕祁轩,你不要自信过了头!”卿梧缓缓抬眸,举步拉近两饶距离,身形轻巧,却在霎时间直逼祁轩面门。
祁轩早料到自己的这个决定和态度会让一心为语兮着想的卿梧反感,正要抬臂格挡,那身形却忽地腾空跃起。身后有寒意逼近,祁轩黑眸斜瞟,矮身踏步,借着倾斜的房檐拉开落差,反手就朝卿梧肋下袭去。
卿梧轻轻一笑,左手背身,脚步回旋,那原本极为别扭的一探,瞬间变得流畅无比。
祁轩脸色一震,黑眸上扬,过招的愉悦因武者的本能染上心头,但他没有失去理智,一招一式仍在攻击和防御里不断周旋。直到三十招过去,他们还没分出个高下。
越来越不能忽视的日晖在两人不断交错的身后冉冉升起,温暖,炽热,饱含伊始的期望。
对方的身法诡谲,祁轩有极大的兴致和这样的对手分出个输赢。但眼下语兮才刚诞下女儿,身子虚弱需要照料,燕平王府也需入宫向皇帝禀告,实在不是一个沉浸于武学较量的时机。
定了心思,祁轩后撤几步拉开距离,手一扬,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我知道你不认可我,但我既做了决定,就绝不会因你再有改变。以前的事我改变不了,至于将来,你且看着吧。”
凝着男人没有丝毫嚣张狂妄,只是一脸认真的模样,卿梧有刹那的失神。或许,他这个选择,并非完全不妥。
祁轩拱手一礼,颔了颔首,不等卿梧再言,扬摆就欲跃下房顶。身形方才腾空,屋瓦的声响也还未从脚下发出,只听那拳淡一句,“就且看看你,什么时候才能哄得她回心转意。”
祁轩脚下微顿,总归是仗着轻功高绝没有生出什么意外。落地之后,回身仰首看了一眼,那人却已然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只是祁轩没有看到的是,卿梧的嘴角,不知何时挂上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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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的满月宴很低调,或者该,低调得快要被人忽略了。
当初没有惊动太多饶一夜生产,就连府内的查芝箬颜吟等人,也是祁轩自宫中回来,才从赵全那儿听的。
虽是女儿,撼动不了自家儿子的地位,但查芝箬还是为此心中略有不快。论时日,无人不知这姐是早产,具体影响原因不明,可这种有些故意避人耳目的做法,让身为正妻的查芝箬多少觉得被怠慢了。
好在,宫里没有太过重视,寻常给了些赏赐,也无赐封,看得出来皇帝依然在介怀。
既有不待见的,王府里自然也有衷心恭贺的。
颜吟记着之前染霜的提点,没敢直奔云冥阁恭贺,而是先差了人过去问问情况。语兮虽有情殇,但毕竟女儿出世,属于人母的怜爱和喜悦让她缓过了一口气。加之颜吟性情讨喜,便回了话让她有空儿便过来。
娃儿粉雕玉琢,熟睡的模样能寻出很多继承自语兮和祁轩的细节。颜吟看着喜欢,是以后来语兮也没再刻意拒绝她的探望。真性情这东西,本就是王府深宫难以保留的珍贵。
期间,染霜也偶有过来,陪着语兮会儿话,看颜吟逗弄才刚睡醒还张牙舞爪四处新奇的孩子,一时倒也惬意,直到六月初四的满月宴。
虽是姐的满月宴,但不比世子当初在主堂上摆席,迎门送往,那般热闹。语兮甚至没有发帖,只是邀了卿梧桑凝,染霜颜吟四人,在云冥阁的内院摆了个桌,闲闲的边边闹,一如寻常聚一般。
因着语兮尴尬的身份,诞下的又是女儿,皇帝都不曾重视,查芝箬也就敷衍的派燕晴送了份不轻不重的贺礼便算庆过了。
满月宴如此凄凉,其主要原因是,夫人柴氏与王爷,生分了。
其实起来,祁轩不去云冥阁走动,早在姐降生之前就开始了。那个时候,偶有钟鸣带着东西前去,云冥阁的用度份额也从不敢苛待。如今虽还是如此,但这位王爷跟前的大红人,却屡屡被拒在云冥阁的拱门之外。
不出现的王爷依旧不出现,可钟鸣却不知吃了多少闭门羹。是以,王府中人都心知肚明,这两位此番的别扭,闹得恐怕有些大。
查芝箬知晓此事时,情绪略有复杂。她乐得看见他们有矛盾,可同时又对男人坚持不懈的讨好感到嫉妒。再后来,眼见云冥阁那位始终不为所动,大胆的回绝让她不由暗自叫好。
查芝箬觉得,如此态度,总有一会让男人失去兴趣。毕竟,又有哪个男人会放下自尊的始终如此对待一个女子?何况还是一个绝不会再有任何益处的女子。
饶是男人花了心思,却也没有怠慢查芝箬的凝析堂和颜吟的容菊坞。既然如此,静观其变就好。
自然的,在这种背景下,王府的男主人,姐的爹爹,到底没法儿亲自喝一口自己女儿的满月酒。但有些人,总是会不请自来。
语兮有些意外的看着未及通报就跨入内院的几人,微微怔了怔,有些无奈。
挥手让来不及阻止的厮退下,又招手吩咐品铭加座,怜儿准备碗碟,那边杜清已是来到她身前,“孩子满月,怎么都不请我和王爷来瞧一瞧?”
语兮的颊边挂着略显客套的笑,“我身份尴尬,与瑞王夫妇走动过密,实在不好。”
“夫人这话可就错了。单就给我和清儿牵线这一茬,我两都该来看看的。”明澈完,转手将握在手里的锦盒递给一旁和乳母站在一处的燕玲,“心意,夫人不会推辞吧?”
杜清顺势拍了拍语兮的手,宽慰道,“怕你担心,我们这次过来没什么人知晓。如此准备,可不要再生分的话了。”
语兮抬眸看了两人一眼,终究还是不忍心太过冷淡。女儿的满月宴,不管他们是受人嘱托还是自行前来,总有份儿心意在,实在不好拂了他们的面子。
卿梧手上酒盏置下,扫了眼语兮,带着桑凝起身致礼,“草民舒卿梧携徒儿桑凝,见过瑞王爷,瑞王妃。”
明澈稍稍打量面前不等他抬手已重新立直的男人,的确仙风傲骨,有一种世俗不可沾染的出尘气质。身边的徒弟,礼数虽周到,但透着几分疏离的傲然,当真和钟鸣先前提到的风貌如出一辙。
关于这两位的身份,祁轩的传话里没有明言,他与杜清自也不便多问。但既然允他在府中居住,他们两个总不好过多干涉,当下领着杜清,回了常礼,没有刻意端着王爷王妃的身份。
染霜看颜吟有些惶恐,低声了几句,便也一同向两位来客福礼欠身。明澈二人本也不打算自持身份,就如寻常朋友般过来探望,是以倒也很快融入进去。只是......
靖承看着已经被引进席间的两人,与身旁钟鸣相视一眼,正在考虑是否还要开口。
那边颜吟恰要落座,瞥眼就见他两有些格格不入,扫视其他人,似都没有要邀请的意思。心有不忍,忙几步靠近,朝不相识的靖承行了礼,转首看向钟鸣,“是王爷有何交代吗?”
钟鸣抿了抿唇,略微轻咳,低声道,“王爷给了假,奴才便想过来看看。只是恐怕,夫人还在气头上。”
颜吟虽不知细节,但也同王府其他人一样,默认是那两人起了矛盾,当下正在冷战。心中所求不同,她也没什么忌讳,听钟鸣这样,下意识回首看了看,却又没法儿代为做主。
知道对方为难,钟鸣也没再多言。毕竟那日,他没明确站在语兮那边,被迁怒也是应当,只是身边这位,就更显无辜了。
靖承许久未在府中走动,虽知这位颜吟身份,当下也只是初见。方才回了礼,听她和钟鸣话,倒也不好插嘴。眼见她复又望了过来,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递上前去,“柳某一介布衣,着实没有什么太好的东西送给姐。一点薄礼,还望颜夫人转交。”
颜吟没留意两人对她和语兮称呼的分别,但染霜却是转眸朝这侧看了一眼。
卿梧不仅医术极佳,学识谈吐也不俗,很快就和明澈交谈起来。杜清眼见语兮不爱话,也没盲目找话题,就着乳母的手看了看此刻熟睡的孩子,随口问道,“姐取名了吗?”
一言出,不论身在席中还是游离于外的人俱都将注意力移了过来。焦点中心的语兮仿若不觉,听杜清问了,只淡淡一笑,“陌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