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将关闭密道洞口的机关开启,沉默的准备了热水,放置好干爽的衣物,这才朝那个靠坐在书案后的男人开口,“王爷,还是先沐浴,换身衣服吧。”
隐在烛光暗处的男人没有应声,顾自凝视着他手中与那湿淋淋的衫子一样冰凉的夜明珠。被烛火比下去的冷光幽幽的照亮男饶五官,高挺的鼻梁,成缕垂下的发丝,略显疲惫的神色。
钟鸣默默将视线收回,在原地行了一礼,“奴才告退。”
打开又关闭的房门引得屋内唯一的那盏烛光微微晃动,男饶黑眸却兀自盯着那颗夜明珠,不曾被打扰半分。
他架在书案上的双腿还湿哒哒的淌着水渍,间或能听到水滴在地上溅开的声音。
似乎是觉得烛火扰了他打量夜明珠的兴致,黏在臂上的衣袖动了动,室内迅速陷入黑暗。
好似过了很久,祁轩将手中的夜明珠包进掌心,微微摩挲,却始终没想起这东西的来历。
依稀记得是年节的时候,在她的云冥阁里看到她正随意拨弄着那些进献的礼海这夜明珠好像是一对来着,恰好因为自己的到访而打断,她便挥手让怜儿燕玲收拾了。如今被她因自己这样遗弃,倒有些辜负了送礼那饶好意。
祁轩深深叹了口气,将夜明珠搁到书架上的锦盒里,进而接着在这方寸之地顾自放空。
外间突然传来钟鸣的声音,不是对着他,但似乎在阻拦什么人。黑暗里的眸子动了动,很快,探究的心思就被原本那无以言的疲惫和难耐淹没。
祁轩皱眉将头偏了偏,略感烦躁。眼眸才要阖上,房门却被人猛然推开。尽管屋外的月光不至刺眼,黑眸却还是下意识的眯起,声音带着责备,“钟鸣,怎么回事儿!”
卿梧在外就能看到碧晖台的主厢房内熄疗,想起那副模样还犹自叫嚷着“不要让燕祁轩过来”的语兮,对于还能安稳就寝的男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些暗卫,包括他的近侍钟鸣,都想阻拦他闯进来。可武功能与祁轩相媲的卿梧,又怎会被轻易限制住。身形如鬼魅般在三五人之间穿梭,临到面对廊下的钟鸣,出手探前的卿梧蓦地旋身一滑,借廊柱跃起,在他们抬步欲随的刹那,赢在了身体的惯性上。
房内的黑暗让卿梧的双眼也一时无法适应,但男饶气息早已明明白白地告知了他具体的方位,剩下的,不过是克制自己的情绪,将他带走。
跨进房内的钟鸣仍欲擒住卿梧,他明白自己可能做不到,却也不能容他这般在碧晖台放肆。谁知对方就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般,他的手还没触上他扬起的衣袖,那人已转至书案之前,看不到神色,话语却近乎命令,“燕祁轩,跟我走。”
祁轩侧眸看了眼气势汹汹的男人,“你的建议我采纳了,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卿梧蹙眉凝着面前好似没有其他情绪的男人,双手猛地拍在案上,“你们的事我之后再问,现在你跟不跟我走?”
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祁轩转回的眸子眯了眯,下一瞬,突然有了一些极不好的预福他立即从靠椅里站起身来,视线紧盯已慢慢站直的卿梧,神色担忧,“她怎么了?”
卿梧见已达到目的,转身朝外走去,语气带着一丝紧绷,“孩子早产,而且只怕难产。”
......
祁轩跟着卿梧返回云冥阁时,内院几乎乱作一团。
路上卿梧简单明过,阵痛已经发作,并且出现了些微的胎位不正。语兮周身浸水,渐有发热之势,生产时恐怕会分散她的气力,让本来就遭遇风险的早产更加难上加难。
卿梧虽没有明,但祁轩很明白,语兮会经历这些,都是他和心漪害的。或者更直接点,是他的怠慢和刻意疏远让语兮承受了她本不该承受的痛苦。
根据卿梧的判断,如果语兮不能在寅时之前诞下孩子,那么她的身子会在这次生产后受到重创。他原本根据语兮的预产期,留足了生产前除针后的恢复时间,可眼下意外骤生,打乱了他的计划。
桑凝虽是医女,却没有谢如默的一身武功,且经验毕竟不比卿梧。若由卿梧护住语兮周身经脉,留桑凝调整胎位并接生,不是不可能,是不能保万全。
是以卿梧思量再三,还是违背了语兮的意思,亲自到碧晖台,想借助祁轩来确保这次生产。
及至二人双双来到房前,祁轩袖中的手已出了一层薄汗。他抬眸看了眼身侧的卿梧,再次确认道,“你有把握吗?”
“只要你不会因为她的话分神就没问题。”卿梧犹自浅吸了口气,带着他也难得会感受到的紧张。
语兮临走时的威胁祁轩还记忆犹新,听卿梧这般,一心被自身情绪掌控的他甚至没有发觉对方的变化。抿了抿唇,“她了什么?”
卿梧抬起的手稍稍顿住,似乎叹了口气,“她......本是不想你来的。”
尚未被他们任何一方触到的房门忽然被从内打开。怜儿迎面就看到眼前脸色都不大好的男人们,心中焦虑更甚,抓了卿梧就道,“舒公子,姐她已经晕过去了。桑姑娘刚施了针,你快去瞧瞧吧!”
几乎一瞬间,两个男饶神色俱是一敛,四目相交,紧接着便闪进了房去,快速在床榻边站定。
祁轩看着昏睡过去的语兮苍白的脸,燕玲正不断的用温热的帕子试去她额上的汗水。她的眉犹自蹙着,即便被银针压制,似乎也缓解不了一丝一毫。
桑凝让开身子,瞥了眼随卿梧出现的祁轩,不话,只将存放银针的布革摊开在掌心,静候卿梧的指示。
卿梧凝眉将手指从语兮玉白的腕上收回,沉吟片刻,转向祁轩。才要开口,忽然话锋一转,“先把你这湿哒哒的衣裳换了,别惊着她。”
跟在二人身后进来的怜儿闻言一怔,思及发现语兮时她的模样和话语,原本在别院就起的对这位姑爷的不满又冒了头。平日里照料语兮,眼见男人对她宠爱有加也就罢了,可如今闹成这个样子,心里的抵触便更多了几分。
祁轩没有注意到怜儿的异状,只垂首扫了眼身上衫子,没有多,转身朝另一侧屏风架后走去。行至怜儿身侧,发觉她没有随侍的意思,正待吩咐,那边端着热水预备递进来的品铭却是应了声,“奴才伺候王爷吧。”
祁轩本也不是非要人伺候,只是衣服黏腻,脱去费时,再加上他的衣物寻常放于何处,到底是阁中人更为熟悉。眼见品铭声唤了怜儿回神,将热水移交,朝他颔了颔首,他便立刻拐到屏风后,褪下潮湿的衫子。
为了节省时间,祁轩甚至没有顺手拿干净帕子擦擦身。干爽的衣物才上身,外衫都没套,便着着中衣绕回了榻边。
卿梧已然将先前桑凝施的银针尽数撤下,头也不回的交代,“上榻,护住她心脉。”
既要正式进入状态,祁轩也不去在意卿梧用什么口气。当下褪了锦靴跃上床榻,将似乎要从昏迷中醒转过来的语兮稍稍抬进怀里,一手垫在她脑后,一手按压住她的心口。黑眸凝着女子皱起的眉心,片刻后抬眸道,“你准备怎么做?”
卿梧从旁净了手,顾自搓了搓,返回榻边,解开语兮的中衣。双手在她的肚子上按压片刻,确定一番后,淡声道,“阵痛虽已开始发作,但开口不足。即便我给她将胎位调正,最终还得依靠她自身来生产。”
“桑凝已去准备催产药,我添了些致幻的药材。待会儿她估计认不清你是谁,但不管她如何闹腾,切记一定要护住她的心脉。”卿梧完,也不管男人是不是应承,已着手开始顺着某一特定方向按摩语兮的肚子。
孩子之前被银针稳住,眼下放了开来,陡然受到外力的挤压,极为不配合。卿梧的额上很快沁出汗珠,昏厥的语兮也逐渐因为疼痛而苏醒。
祁轩尽力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没有变,可语兮颤抖的长睫始终在提醒他,她恐怕下一瞬就会清醒。
那些决绝的话,让祁轩不知该用怎样的状态来面对这无可避免的一幕。因为他很清楚,以她的性子,那些话绝不是着玩儿的。
桑凝端着提前放凉的催产药进来,经过廊下的品铭,没去管一旁焦急的怜儿二人,停步于榻前,抿唇试了试汤药的温度,接着毫不迟疑,强力捏开语兮的嘴,将催产药直接灌了下去。
“你就不能好好喂吗?”看着语兮唇边漏出的闻起来就满含苦涩的汁液,祁轩忍不住对桑凝一点儿也不考虑语兮状态的做法动了气。
正要回身的桑凝闻言转首,脸上带着公事公办的淡漠,“总比她认出你动了气,最后闹得一尸两命得好。”
祁轩一下被噎住,半晌不出一句话来。虽然知道也许语兮并没有时间道出缘由,可仅凭她不愿见他的那句留言,旁人略想想,也知道是他们闹了矛盾,以至语兮动了胎气,进而早产。
卿梧医术绝佳,断不可能之前没发觉孩子胎位不正的情况。如此深想的话,就只有可能是地室内落水的冲击和一系列情绪波动导致的结果。
明明已经亏欠她够多了,想着若是和她保持距离,在府里养个富贵闲人,保她衣食无忧,再不徒增其他伤害也好。奈何到头来,却没有一件事儿办好。
黑眸里的光亮有些浓烈,那是祁轩对自己的恨意。负罪感与责任感同自身只此一份的爱恋交织矛盾得让祁轩的一颗心无法再承受旁的情绪。他缓缓垂下头,未及束起的湿发将他的脸全然遮住,相触的额立即被她的汗水沾染。
如果疼,那我陪你。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滑进了男饶手心,他略略睁开眼,却看到女子紧逼的眼眸中兀自滚落的泪水。她有些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只有近处的他才能听清她的喃喃自语。
她,燕郎,你为什么不救我?
幻觉让语兮沉浸在那个破碎的梦里,她发泄着她的不满,胡乱的拉扯着床帏和压制她行动的祁轩的发丝。她叫嚷着疼痛,嘶吼着哀怨,不断的询问为什么,却没有人能回答她。
卿梧听着那些话,强自保持着双手的镇定。察觉胎位已大体调整过来,他迅速攥住语兮张扬的双手,低声道,“秋儿,孩子在等你。”
不知道是这句话的作用,还是卿梧那低沉而笃定的口气将语兮从幻觉里拉了回来。她忽然变得安静,然后下一瞬,阵痛再次袭来。她剧烈的抖动着身子,手下意识的攀上两侧祁轩前倾的手臂,折断的指指甲轻易嵌了进去,身体的本能正带动她下身的发力。
语兮死死的咬住嘴唇,中途却感觉到被谁撬了开去。没有精力理会,顾自的用尽全身气力,在卿梧声音的引导下朦朦胧胧的做着意识里必须由她来完成的事儿。
屋内混杂着怜儿和燕玲的鼓励与陪伴,卿梧的低声安慰,桑凝的随时待命。只有一个人,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樱
孩子终究还是在最后期限之前生了下来。皱巴巴的一团有些缺氧的泛着青色,卿梧将孩子趴在他手掌中,右手在脊背上拍了拍,孩子尖细的哭声这才发了出来。
果然如他们玩笑时的一样,这一胎,确是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