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入宫,朱由校这次是真的忙了起来。
随着钟声落罢,群臣开始入宫。
望着开始穿冕服的皇帝,望着又出现在皇帝身边的王安,客氏的脸色变了。
客氏没权利去看捷报,她看就是大忌讳。
她看不到,不代表她不能偷偷的去看。
她借着乳母的身份,很是自然的帮皇帝收拾长案,她第一次看到了余令这个名字。
捷报很耀眼,辽东经略袁应泰格外推崇。
客氏学问不高,有些字语看不懂。
可汉字的魅力就在这里,一行字有两三个不认识并不影响你对这一句话的理解。
客氏看懂了,这个叫做余令的立下了大功。
她虽然不懂王安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皇帝身边。
但她知道王安的出现一定和这份捷报有关,和这个余令有关。
王安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客氏。
王安知道,当年的举手之劳在这一日开花结果了。
他不知道余令在密信里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不会死了。
能活着安享晚年,没有人会愿意去死。
王安也不愿突然死去,辛劳了一辈子,哪怕最后失去权势,能安享个晚年也是人生的一种期待。
可客氏不愿让自己活。
这个女人为了权力,无差别的杀人。
宫城外的熊廷弼望着眼前的公公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陛下请他去内阁和群臣议事。
自己这个“闲人”去内阁议什么事?
“公公,敢问何事!”
“陛下很开心!”
熊廷弼懂了,整了整衣衫,准备进宫。
熊家仆役很有眼色,端着茶水朝着内侍走了过去。
“感谢内侍这一路的辛苦!”
内侍端起茶碗,望着那浅浅的茶水里三颗金豆子泛着光,他脸上的笑也带着光,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没吞下,水含在了嘴里。
此刻的内阁已经热闹非凡,这一场暗含复仇之意的大胜让东林文人喜不自胜。
别管余令是不是自己东林人。
钱谦益是就足够了!
辽东经略是袁应泰就足够了。
众臣接力去看余令写的折子,唯一不美的是余令在折子里用大把文字赞扬熊廷弼,肯定了熊廷弼在沈阳的功勋。
余令是真的很感谢熊廷弼!
他在沈阳城做的那些布置是对的。
他做的那些城防是成功的,成功的拖慢了建奴的作战步伐,成功的让建奴觉得难受。
余令认为,熊廷弼不该死于党争。
既然辽东铁骑不给力,那就继续换熊廷弼上,哪怕朝廷不让他去,余令觉得这样的人才也不该被抹去。
余令的折子有两份,这只是其一。
余令的第二份折子就有意思多了。
余令用数百字长篇大论去弹劾姚宗文等人,弹劾他贪污,诬陷,胡袄……
余令甚至把他请熊廷弼帮他办事,熊廷弼没答应这件事都讲了出来。
告老回家的方从哲、阁臣刘一燝,御史张修德,兵部左侍郎魏应嘉余令都弹劾了。
在折子的末尾余令还骂了人。
今日这个场合,除了方从哲不在,余令弹劾的人都在。
余令用文饶法子来恶心人了。
余令在信里了,先帝犒赏大军一百万两,辽东只有几十万两。
钱是自己长腿跑了,还是被人贪污了。
余令直接把这个事情撕开了。
这些人看完折子脸黑如锅底,想对峙,余令却不在,想联合起来弹劾余令,却根本不敢开口。
如今是“众正盈朝”。
这个时候去弹劾有战功,刚取得大胜的余令那真是没事找事。
如今弹劾余令,必先弹劾钱谦益。
因为钱谦益是军中主簿!
“余守心这是在信口雌黄,我什么时候让熊廷弼帮我办事了,这是栽赃陷害之言,构陷臣子之恶谋!”
左光斗闻言轻轻一声冷哼!
“余令,字山君,京城人氏,万历三十五年大水,他代其父亲执劳役,行分粮之事,鲜有口碑,京城知其人不下千三!”
姚宗文闻言不善道:
“这又能明什么呢?”
“明什么,明人家时候就是老实人,分粮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贪墨,这样的人会信口雌黄,诬陷你太常寺少卿?”
姚宗文闻言笑了笑:
“人是会变的,扪心自问,当初的铁血御史左光斗如今就没有私心么,你们喜欢以德行论人,你敢对圣人发誓么?”
左光斗呵呵一声冷笑:
“所以,余令弹劾你,所以,等余守心回来的那我离你远点,到时候宫城斗殴,掐你的时候你别喊我救命!”
“你……”
“少卿,你看你又生气了!”
站岗的陈默高憋笑憋的很辛苦。
众人以为大臣都是高高在上,以为大臣话儒雅又好听,其实大臣们也会吵架斗嘴。
和正常人其实没多大区别。
朝中大臣也会拉屎放屁,和正常人一样,并没有什么当官的拉屎都是香的。
皇帝吃饭也不是用金筷子银碗。
只不过大家过的日子不一样罢了。
陈默高他现在在内阁当值,不是什么阁臣,他就是一个护卫。
一是听阁臣议事汇报给皇帝,二就是防止打架。
他的这个身份很不讨喜。
虽不讨喜,陈默高却是不在乎。
死过一回的人早就看透了那些虚伪的伎俩,相比在建奴那里当奴才……
在这里还算是一个人。
如今朝堂上也有护卫,那站着的是锦衣卫。
这些其实并不陌生,只不过万历爷那会儿朝会少,如今的大家会觉得有些不习惯。
其实自大明立国以来,朝堂上的护卫一直都有的。
熊廷弼到了,内阁的众人一静,姚宗文冷哼一声以示不屑。
余令的一封折子,如今让熊廷弼回来了!
姚宗文突然觉得陛下真是一个聪明人!
左光斗笑着把两份折子递给了他,熊廷弼慢慢的看,逐字逐句的看,一边看,一边在脑子里思量。
他看的很慢,众人也不由的看向了他。
他比在座的所有人都懂辽东,比在座的所有人都懂军政。
当看到是客军去袭营而不是辽东铁骑的时候……
熊廷弼有些喘不过气来。
怎么敢啊,怎么好意思啊?
客军就好比家里盖房子来的亲戚,可以让亲戚干活,但不能让亲戚去干重活啊!
这次这么干了,就等于断了下次客军帮忙的路。
人家是去帮大忙的,不是去送死的。
赢了本地驻军享受各种封赏,客军虽然也有,但他们要回家啊!
一样的军功,谁吃的多,这不一目了然么?
但看到三支客军联手袭营,继而分开斩杀建奴,数千人撵着数万人跑,打的数万人没有还手之力……
熊廷弼突然在内阁里放声大笑了起来。
他记得余令过,他一定要化解戚家军和白杆军的矛盾。
他男人化解矛盾成为挚友最好的方式就有四种!
数年苦读的寒窗之谊!
战场上的生死与共,共患难的战友之情。
一起逛过窑子的“战友”情!
最后一个是蹲坑之情!
这些余令真的跟熊廷弼见过,戚家军来了余令是真的这么做过。
别人不迎接,余令拉着钱谦益一起去迎接。
等熊廷弼走后,余令还准备了联谊同乐。
唱歌,茶话会,扳手腕大赛,摔跤大赛等等……
还真别,这抄的作业就是好使。
打了几次草原鞑子的“草谷”,一起拉了几次屎之后大家就熟了,间隙突然就没了。
至于拉屎为什么一起……
余令给的理由是必须一起,万一有狼怎么办,万一有敌人偷袭怎么办?
这一切的背后其实都是心思。
法子是抄的,但真好用,果然是有门道。
望着信里描绘的建奴如被驱赶的羊群一样到处跑,慌忙不迭地跳河逃命,在浑河边立起一座大大的京观……
熊廷弼站起身,大声道:
“好样的,好样的,报仇,报仇了……”
皇帝来了,群臣开始见礼,熊廷弼慌忙跪地。
朱由校望着眼下熙熙攘攘的臣子心里突然多了几分底气,因为余令是自己的右庶子。
自己赌对了,先手占据了名义!
就算余令有异心,自己只要软软地朝余令喊一句先生,那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这是大义!
“来人啊,大胜必有大喜,今日我们只歌舞,不论政事!”
众臣惊讶不已,爱哭,爱做木工的皇帝今日竟然大胆了起来。
见群臣不话,朱由校望着熊廷弼道:
“熊大人,会剑舞否?”
熊廷弼深吸一口气,笑道:
“鹿鸣宴学过,琼林宴也学会,君子六艺,除了“御”不熟,其余略懂!”
朱由校大笑道:“舞之!”
“无剑!”
“陈默高!”
“臣在!”
陈默高从门口走了出来,解下佩剑,交给了熊廷弼,随后默默的站在龙案前,死死的盯着熊廷弼!
熊廷弼望着剑,望着默不作声的群臣,笑了,舞了起来.....
“绥万邦,屡丰年,命匪解,桓桓武王,保有厥土,于以四方,克定厥家,於昭于,皇以间之……”
熊廷弼一边舞剑,一边唱起了《大武》!
其实场面有些尴尬的,只有他一个唱,一个人舞,群臣像是看猴戏一样。
可皇帝面色不变,还打起了拍子。
一曲作罢,姚宗文走出朝列,朝着皇帝道:
“陛下,臣有话!”
“讲!”
“永宁宣抚使奢崇明拒交印信,未正式承袭,趁辽东战事频繁,无力南顾之机,谋据蜀自固,杀官造反,自号“大梁”!”
朱由校低下了头,喃喃道:“公之何意?”
“陛下,臣的意思是即刻调回辽东三支客军,给予粮草立刻前往永宁,携辽东大胜之威,平叛!”
“公愿往否?”
“陛下,如此朝中奸臣当道,臣……”
.......
“姚宗文你谁奸臣,你谁是奸臣……”
“陛下,臣弹劾姚宗文,弹劾他.....”
内阁的议事厅里又吵了起来,朱由校失落的起身离开。
吵是臣子的法宝,为了一件事可以一直吵……
很多事吵着吵着就过去了。
朱由校拿着酒水又回到后宫,傀儡戏的奏乐声又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朱由校端起一杯酒。
“朕为辽东将士贺!”
一杯酒烈酒下肚,朱由校被呛的连连咳嗽。
咳嗽声停了,朱由校已经涕泪横流,望着诧异的魏忠贤,朱由校笑道:
“这酒太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