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周桐站在客栈门口,看着顺子红光满面地从街角晃过来,嘴角不禁抽搐 —— 这子昨晚怕是超额完成任务,眼下连走路都透着股得意洋洋的劲儿。
\"周哥!\" 顺子远远挥手,腰间玉佩晃得人眼晕,\"您昨儿教的法子真管用!\"
周桐抬手阻止他继续下去:\"知道了,赶紧装车去。\" 他转头看向老王,\"把银箱都检查一遍,别漏了。\"
老王正指挥士兵往马车上搬木箱,闻言头也不抬:\"放心,昨晚数了三遍。\" 他忽然压低声音,\"少爷,那两万两真要给曹政?\"
周桐挑眉:\"舍不得?\"
老王干咳两声:\"不是... 就觉得可惜,那可是能打造百来把好剑的钱...\"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周桐拍了拍他肩膀,\"等琉璃销路打开,有的是金子。\"
众人刚准备妥当,远处传来马蹄声。曹政骑着黑马披着蓑衣驰来,身后跟着王禄和几个仆人,每人手里都捧着油纸包裹的物事。
\"周老弟!\" 曹政在马背上拱手,\"听你们今早走,老哥特来送校\"
周桐迎上去,看着他身后的仆人:\"曹老哥这是?\"
曹政笑着摆手:\"不值钱的玩意,给弟妹带的胭脂水粉,给桃的蜜饯果子。\" 他忽然压低声音,\"还有两坛 ' 玉壶春 ',藏在最底下的箱子里。\"
周桐失笑:\"谢曹老哥惦记。\"
两人并肩走向院,曹政忽然指着空:\"看这云,怕是又要下雨。\"
周桐抬头,只见铅云低垂,远处的城墙都被蒙得影影绰绰。他转身吩咐万科:\"把防雨布都盖上,别淋湿了货物。\"
曹政看着士兵们忙碌,忽然正色道:\"老弟,琉璃的事我琢磨过了。\" 他从袖中掏出张单子,\"江南道的商路我走了二十年,这次分三路出货:水路走漕帮,陆路走太行商盟,海路托给泉州的海贾。\"
周桐接过单子扫了眼,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各地商号和分成比例,每一笔都清楚明白。他点头:\"曹老哥安排得周到。\"
曹政叹气:\"赚钱靠精明,赚大钱得靠格局。\" 他指了指自己府宅的方向,\"你嫂子昨儿还,府里的银子堆得能盖房子了。\"
周桐挑眉:\"怎么,曹老哥想金盆洗手?\"
曹政苦笑道:\"也奇怪,早年看见银子眼睛都发光,如今看着它们堆在那儿,竟觉得累赘。\"
他忽然抓住周桐的手,\"老弟,你我这是不是岁数大了,反倒没了贪念?\"
周桐认真道:\"这是境界高了。\"
曹政哈哈大笑:\"境界!对,就是境界!\" 他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个青铜牌递给周桐,\"红城西门的通关符,给你留着备用,别到时候又找不到了。\"
周桐接过铜牌,触手生温笑着收进袖中:\"多谢曹老哥,日后桃城的铁矿,还要劳你多照应。\"
曹政拍着胸脯:\"包在我身上!\" 他忽然压低声音,\"不瞒你,现在看见那些琉璃器,我这心里想的不是能赚多少,而是想着能为百姓能换多少粮种。\"
周桐看着他眼中的光,忽然想起初见时那个精明市侩的红城官员,如今竟真有了几分父母官的模样。他拱手道:\"曹老哥日后必能青史留名。\"
曹政摆手:\"青史不青史的不重要,\" 他望着远处的田野,\"能让治下百姓吃饱穿暖,比什么都强。\"
这时,王禄来报马车已准备妥当。周桐转身登车,桃从车窗探出头,手里挥着曹政送的蜜饯匣子:\"谢谢曹大饶蜜饯。\"
曹政笑着挥手:\"下次来给你准备不一样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下次让弟妹一起来,我家那口子想跟她学做桂花糕!\"
周桐笑着应下,曹政一拍大腿,眼中泛着精光:\"昨日三箱琉璃茶盏刚越码头,就被江南盐商截胡了!现在红城街头,但凡穿绸挂缎的,谁不捧着个琉璃杯子显摆?\"
他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近,\"听连长阳皇城都有耳闻了,只怕不日就要成皇室特贡!\"
周桐挑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车辕:\"江南商裙是机敏。\"
曹政感慨:\"何止机敏?那伙人精着呢!现在琉璃器在江南炒到价,连碎渣子都能磨成粉当颜料卖!\"
\"啧。\"周桐指尖敲着车辕,青筋在白皙的手背上若隐若现,\"这帮人连琉璃都要玩'苏杭造'的把戏?\"他忽然冷笑,\"等着被当肥羊宰吧。\"
曹政一愣:\"老弟的意思是...\"
\"老哥且看——\"周桐蘸着马车上的雨水,在漆木车板上画了个圈,\"等他们把这'江南特产'的名头坐实了...\"
手指突然戳进圆圈中心,\"您就上书朝廷,红城县令进献琉璃秘方。\"
他抬眼时眸光锐利如刀,\"既要讨配方赏银,更要参他们个欺君之罪。\"
雨滴砸在车板图案上,将那个圈晕染成模糊的阴影。曹政盯着水痕看了半晌,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妙啊!到时候他们要么吐出百万两买配方,要么...\"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官袍袖口沾了雨水也浑然不觉。
周桐慢条斯理擦着手:\"这功劳老哥接不接?\"
\"接!怎能不接!\"曹政激动得胡子直颤,又突然迟疑,\"可这泼功劳...\"
\"我要它何用?\"周桐望向官道尽头灰蒙蒙的际,\"不过是借老哥的手,给江南道那群蠹虫放放血。\"
他转头时笑意不达眼底,\"等您先去长阳探完路,我自会带着完整配方进京。\"
曹政神色一凛,终于听懂话中深意。他郑重拱手:\"老弟放心,为兄定把路给你铺平。\"
蓑衣簌簌作响间,这位红城父母官眼中竟燃起年少时才有的斗志。
车队启程时,雨丝已细密如帘。桃望着曹政在雨中模糊的身影,忽然拽了拽周桐衣袖:\"少爷方才的'整治',是要像打那几个纨绔一样吗?\"
老王望着车轮碾出的泥辙,忽然长叹:\"少爷这局布得比老爷当年还狠......\"
周桐倚着车厢闭目养神,闻言淡道:\"要在这世道站稳,总得有点手段。\"
他忽然睁眼,目光扫过车外雨幕,\"但有些东西,比权术更重要。\"
桃和老王对视一眼,只见周桐指尖轻轻叩打车壁,声音低沉却清晰:\"民心。\"
他轻笑一声,突然将桃拽到身侧,另一只手搭上老王肩膀:\"既然要和我爹他们掰掰手腕.\"他顿了顿,\"总得先借一借京城那帮老狐狸,让我们家那些人听听我的名号。\"
桃突然发现,此刻少爷眼中的锋芒,竟比那晚在守春阁看《青玉案》拓本时更甚。雨声渐密中,她听见周桐近乎呢喃的低语:
\"我可不想...学我爹那样去争。\"
马车在雨中渐行渐远,曹政望着那抹渐渐消失的车队,忽然想起周桐方才眼中的光——那不是追逐名利的光,而是像桃城百姓看丰收麦田时,那种踏实而明亮的光。
他攥紧手中的密道图,喃喃自语:\"或许真如老弟所言,有些局,从来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为了......\"
雨越下越大,他摇摇头,翻身上马。鬃毛上的雨水顺着缰绳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的水花。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惊起檐下避雨的雀鸟。
曹政策马转身时,忽然明白周桐那句\"民心\"的分量——那才是这世间最稳固的根基,比琉璃器更通透,比黄金更珍贵。
而他,有幸与这样的人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