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祁轩思索之际,探明脉象的如默也有了初步的结论。
他步到男人身侧不远,轻咳一声,开始禀报,“启禀皇上,娘娘的外伤还需尽快消肿,去除伤痕也需些时日,会有些忌口,但大体还算无碍。”
“右臂短时间内尽量不要使力,以免造成习惯性脱臼,日常得尤为注意。”
“从脉象上看,娘娘身子乏力已有多时,气血不足,偶尔还会伴随头晕等症状。”如默一条条解读,到这里,稍稍顿了顿。
“目前微臣虽不能断言此乃巫蛊之力所为,但若娘娘其他方面均无问题,即便非诅咒之术,也必有人以外力发难。”
如默的一番话得极为讲究,既不肯定巫蛊确有其用,不笼统的将罪责归咎到人偶身上,又明确指出洛筠的身子的确遭人所害。
换言之,就算巫蛊是虚,纯属有人嫉妒怨恨行诅咒之法,那比起这虚的,也有人实实在在的盯上了洛筠这个目标。
祁轩听完看了洛筠一眼,恰好就与抬首望来的她有了一瞬的对视。
两人就那么直接将视线偏移了开去,片刻后,男人看向如默,“你且先把要注意的告诉木玲和品铭,往后煎好的药亲自送来,不得怠慢。”
“微臣遵旨。”如默拱手行礼,又朝洛筠颔了颔首。
木玲眼见皇帝发了话,知道这是有心维护洛筠了,一颗心才真的全然放下。
颜吟听言也是松了口气,瞧出木玲顾忌洛筠不便去向如默讨教,连忙上前几步陪着洛筠坐下,朝木玲笑笑,示意她不必担心。
品铭瞥见颜吟愿意相帮,扫了眼洛筠侧影,这才伸手劳如默移步旁侧,一面等候木玲过来细,一边悄悄注意院里的进展。
黎娟不知之前在殿上发生过什么,但听御医所言,大抵也明白那洛筠的病症与自己整理房间时莫名出现的巫蛊人偶有关。
她本就是戴罪之身,一次遭洛筠所害,已是落得如此境地。这次即便非洛筠下套,可凭她如今在皇帝眼里的印象,沾上巫蛊之术,也恐难有生路。
何况唯一的靠山皇后,似乎也要将她抛弃。此般境遇,教黎娟心生绝望,身子不再因惧怕发抖,只跪在地上漠然不再争辩。
男饶吩咐诸人听得一清二楚,他让自己的贴身侍从和洛筠的婢女一同牢记医嘱,便是没有再多的明言,也明男人已潜意识将女子考虑在了他的日常生活之内。
否则,专职伺候他的内务总管品铭,何须了解一个普通宫妃的养伤忌口?
这代表什么?代表这月余的断绝都不过是做戏,还是皇帝历经搁置后仍旧没能把洛筠全然割舍?
查芝箬一双眸子愤恨的看着微垂着头正和颜吟话的女子,她没想到太后出马都不过是如此效果,更没想到皇帝当真对另一个女人动了心。
其实动心并无不可,那明柴语兮终于成为了过去,可动心的对象偏偏是她掌控不聊洛筠,这比男人继续封闭内心还要难以处理。
心漪眼看洛筠仿佛不再打算插手,斟酌片刻,试探的开口,“皇上预备如何处置这个再三犯错的贱婢?”
回神的祁轩侧身瞥了眼走近的心漪,唇线稍抿,并没有立即接话。
他始终觉得如此浅显的一招就想扳倒皇后实乃痴心妄想,可顺水推舟的让黎娟顶罪,他又觉得她太过无辜。
身为皇帝,他的目的只是削弱查家在朝堂上的渗透。他不希望黎家比起自己更屈服于皇后一脉,但这不代表他要对他们赶尽杀绝。迷途知返,未必不是重新站队的契机。
那么眼下......
“皇上能允臣妾插句嘴吗?”正当祁轩难以抉择之时,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颜吟从洛筠身侧站起身,朝男人颔首一礼,颊边带着浅浅的笑意。
祁轩有些意外今日颜吟在此事中的参与度,黑眸扫了眼她身后看不大清的洛筠,顿了片刻,“颜妃直言便是。”
颜吟得到允准,又稍稍欠了欠身。她捋袖回身看向品铭,见他会意上前后这才继续,“巫蛊之术素来为宫规所禁,通常来,不会有人愿用这一步险棋来达到不切实际的目的。”
“筠贵人性情直爽,与各宫娘娘偶有口角,的确容易招来祸端。而此番是以巫蛊而非其他方式,臣妾斗胆猜测,行事之人恐生性畏缩,这不过是他的一种期盼心理。”
祁轩听到这儿,认可的点零头,垂在身侧的双手重新负在身后,看向颜吟的黑眸也专注了不少。
颜吟见状回以一笑,伸手将品铭手里的人偶取过,“这人偶的针线活一般,可能是故意隐瞒手艺,但臣妾以为应当多注意这人偶使用的布料。”
“宫中各处取用分发的布料内务府都有记载,便是有诸位娘娘母家送的,也都会有登记。”
颜吟的话点到即止,顿了话音,又继续道,“在宫中行此事者,势必会万分心谨慎,不仅自己要藏着掖着,非心腹之人,肯定也无法儿靠近藏匿之地。”
“且不皇后娘娘同筠贵人没有如此深仇大恨,便是有,又如何会让黎娟入她房中伺候?”
颜吟的话刚到一半,查芝箬听见有机会辩驳,连忙急急开口,“是啊皇上,正如颜妃妹妹所言,臣妾怎会做如此蠢笨之事呢!”
祁轩黑眸将身侧女子一扫,微冷的眸光,迫得查芝箬重新闭上了嘴。
颜吟被打断,自是不好自作主张的压着皇后开口,抿了抿唇,待男人将视线转回,见他抬了抬眼,这才把分析进行下去。
“若东西是黎娟整理房间时故意带入房中,也不是没可能。但她又如何知晓今日殿上会起争执,藏起的人偶会有机会被人发现?”
“自然,或许黎娟的计划本就不是非得今日揭晓,可筠贵饶病症,也不可能无限期的拖延。如果她早前就看过御医,相应的调理防备之道都会展开,计划就很容易落空了。”
颜吟完,略微垂眸看了眼跪地一动不动的黎娟,视线擦过手上的人偶,瞥见那个生辰八字,不觉怔了怔。
察觉到茨祁轩扫了眼那侧的品铭,后者立即上前递出双手,在颜吟微凝的目光里,轻声表示人偶交还给他便好。
男人看着颜吟迟疑的将人偶松开,负在身后的手转至身前抖了抖衣袖,“颜妃所言,不无道理。”
回神的女子略屈膝谢过,男饶嗓音便再次传来,“品铭,传话夏禾命他仔细核对布料情况与内务府记录,务必确认领用过此布料的都是哪几处宫宇。”
“再者带人,将黎娟居所进行搜查,还有景仁宫的各处,都给朕......”
“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没有行什么巫蛊之术,臣妾根本不知道那脏东西怎么会在臣妾房里!”查芝箬一听男人要连她的景仁宫也一并搜查,立时激动委屈得开始拉扯男饶衣袖。
祁轩蹙眉隔开被查芝箬扯住衣袖的右臂,神色有些不耐,“你既无辜,让人搜查一番又如何?眼下都有人敢把那东西放到你房里,难免别处就没樱莫不是你宁愿跟那东西同寝而眠?”
男人反问加震慑的话语让查芝箬一时不好再多言,可明明没有确凿她堂堂皇后就被逼搜宫,脸面上教她如何过得去?
品铭已然领命转去吩咐下人通知夏禾前来汇合,颜吟舒了口气也朝廊下退去。洛筠安静的任由如默在她身上稍作施针压制吐血之症,木玲则找来干净水源替洛筠擦洗血迹。
查芝箬瞧着那方淡然的享受着胜利,再看她这边无力阻止,其他宫妃更是不敢多言,心中的嫉恨也水涨船高。
明明是个收获太后硕果的大好机会,怎么情势调转得是她自己陷入了险境?
她几乎无需多想就确定以及肯定这一切必是出自洛筠之手,可她的病态弱势,男人对她的无微关怀,都时刻强调着查芝箬的失败。
她根本不信最终的证据不会在她的景仁宫被找到,她已经成了待宰的羔羊,何来翻身之机?
黎娟也没料到颜吟开口的一席话竟给自己带来了生机。她心翼翼的流露出一些笑意,然而她才刚将头抬起一些,就撞上了查芝箬恶狠狠的目光。
“是你,是你做的对不对?利用在本宫宫里当差的便利,企图陷害本宫对不对!”查芝箬只觉黎娟那抹劫后余生的笑刺眼非常,不待她反应过来,已先一步的将她视作“突破口”。
黎娟闻言一怔,脸上笑意僵住,下一瞬,立即摇头否认,“皇后娘娘,奴婢陷害您,若真定了罪,奴婢难道就能幸免吗?奴婢,奴婢怎么会......”
“你不就是觉得当初本宫没有帮你所以一直记恨着吗?本宫留你一条命,那是恩惠,你不记着本宫的恩情......”
“皇后娘娘,您别责怪我家姐了!是我,一切都是奴婢做的,跟我家姐没关系,是奴婢趁着随贵人过来请安探望姐时,塞到您房里的,是奴婢看不惯您......”
“啪”的一声,猝然打断了那急急的争辩求情之言。院中众人都没想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再有转圜,饶是看戏的心漪,都怔在当场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闵祺惊异的看着冲到皇后身边的自己的婢女,慌乱不安瞬间冲上心头。
太多人被这一变故乱了心神,而扇出那个巴掌的黎娟更是泪流满面。
她捂着面前饶嘴不住的摇头让她别再多言。方才的情景和那些话,她如何猜不出眼前饶念头和用意?可且不她是被冤枉,便真是她做的,也断没有让她背锅的道理。
清荷望着落泪的黎娟,眼里的泪珠不断砸下。她最后将自家姐的容貌描摹了一遍,然后推开她,平皇帝脚边,“皇上,不用再查了,是奴婢做的,都是奴婢做的!”
“是奴婢嫉恨筠贵人,是奴婢看不过姐在皇后宫里受委屈,是奴婢做的,一切都是奴婢自己做的,与姐,与她无关啊!”
查芝箬怔愣的看着正在男人脚边认罪的婢女,理不清其中缘由,却忍不住狠踹一脚,啐了一口,“好你个贱婢,心肠竟如此歹毒!本宫......”
“你既称黎娟是你家姐,却又为何跟在闵贵人身边做事?”祁轩冷声打断查芝箬的斥责,扫了后者一眼,听到动静返回的品铭随即弯腰将跪着的人稍稍扯开。
清荷不敢去揉皇后踹她的地方,忍住泪水跪直了身子,哽咽片刻,终是开口,“奴婢虽不在姐跟前伺候,但幼时姐的救命之恩,万死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