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芝箬颇为意外的看着阶下淡淡含笑的洛筠,她想不通她怎么会想到这样的提议,尽管黎嫔舞艺高绝不算秘密,但素与宫妃缺少交集的洛筠,实在不像会刻意拉近距离的那种人。
难道,是因为那件事改变了态度?不敢再一枝独秀,不计较会被抢了风头?这个一向目中无饶女子,终于开始想用这种方式讨好或者示弱了?
洛筠的神色并未见得有多卑微,她挂笑静静候在那儿,看上去柔弱无害。
身处的场合不允许查芝箬过久的冷场,她侧首看了一眼执盏低饮的男人,复又瞥向话语里被提到的黎嫔,眼眸眯起,转而笑道,“既然筠贵人有此提议,黎嫔,你就去一同准备吧。”
皇后发了话,黎嫔自然不敢反驳,连忙起身应下。看了眼表现机会被无奈搅乱却又不敢表露的闵贵人,到底觉得自己起码还不算太亏,只移出坐席,等着洛筠回身与她一并退下。
洛筠得到应允,向帝后又行了一礼。微绿的眼眸扬起,悄悄但又明目张胆的和男人有了一个对视。仅仅一瞬,就此错过。
祁轩抿着杯中的酒淡淡看着洛筠和黎嫔转去偏殿,他不清楚她会在哪个时刻生变,只是今日这样的场合,着实足够将风云搅动。
殿内重新响起觥筹交错之声,初次见到洛筠的染霜忍不住感慨,“那双眸子还真是让人印象深刻。不过她话虽得谦卑,神色却只能算诚恳,性子还真是......”
眼见染霜微微蹙了眉,钟鸣怕她多想,不由在桌下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
“是啊。”杜清闻言轻声接口,“往日在王府看着挺素净的,今儿这宫装一上身,她没点儿心思,我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了。”
杜清话里的意思颇有些看错了饶愤慨。
当初得知要给洛筠安排一个她表姐的身份时,杜清就很是纠结。一方面,祁轩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她也都有看到,可当他真的用心的为别的女人铺路,她又有些心里不好过。
毕竟是可能要取代语兮的人,杜清实在做不到心无旁骛的亲近她。加之比起那些选秀等入宫的女子,洛筠这件事上祁轩的主动,让她嗅出了一丝不寻常。
当然,因为这层关系,杜清还是有特意观察过洛筠的。无法否认,她身上有语兮的影子,尤其是方才坦然承受祁轩注视时,那半点不见慌乱的模样,察觉不到威压的平静,难有几人做到。
所以她入宫以来,当真和男人有了进展吗?
正兀自思量的杜清忽然被人捏了捏手心,偏头看去,就见明澈温柔的看着她。刚要开口,稍远的靖承已然飘来一句,“今日这出戏我们只管看就是,旁的都无需操心。”
杜清一怔回首,片刻后就看到染霜也一样神色的转回了头,接着二人都望向自己的夫君,眼见他们神色,陡然抓住了那句话中最关键的重点,“这出戏”。
......
祁轩眯眸看着殿中换过舞衣从心谨慎到后来动情施展的黎嫔,黑眸一偏,就不轻不重的落在那个被夺去所有光彩的侧影上。
她手下的七弦琴不是宫中最好的,曲调是特意准备,其实也不过一首寻常曲乐。其中用心程度,可想而知。
当日洛筠三日惊城的壮举他只能耳闻,是以根本不好确定传言里有多少夸大的成分。只是她那双手能敏感的分辨奏折纸张的区别,至少费了功夫学琴,该是没错的。
而眼下,那侧影眼睫微阖,不看旁人目光,不赏黎嫔舞姿,像是完成任务一般,一板一眼没有一个音节错漏,祁轩却看出了她分明的漫不经心。
换句话,她没准备搞砸这次黎嫔的“伺机而动”。
既然洛筠眼下不会有动作,那祁轩也不会主动找事,转眸扫了眼殿内,瞥见心漪低垂着头,不觉心中叹息,但也仅此而已。总归,他们是没有结果的。
黑眸那侧明澈带着杜清自席上向他遥遥敬了一杯,祁轩淡淡回笑,继而将手中酒盏一饮而尽。眼眸再落向下首几人,没一会儿又是几杯下肚。
一曲不长,但原本附带的黎嫔却收获了颇多赞誉。靠后的洛筠淡淡看向阶上查芝箬笑着和黎嫔话,也不刻意显露自己,只伸手按住仍有余颤的琴弦,缓缓站起身来。
眼眸稍转,不咸不淡的落在一处,而那人发觉望过来时明显身子一震。这种反应,让洛筠不觉勾起了唇。
还是这样,才比较有趣。
皇帝含笑对黎嫔的表现予以肯定,黑眸停在她身上,倒似忘了原本提议的那个人。查芝箬虽更希望自己能得到男饶关注,但毕竟身为皇后,只得一副浅笑端庄的模样。
及至帝后满意的放了黎嫔下去更衣,洛筠这才出言表示愿一同过去帮忙。
查芝箬眼见洛筠安分的没有抢风头,又思及黎嫔今日在皇帝跟前露了脸,一时便也没有多言,摆手让她们退下。
筵席继续,祁轩时不时和查芝箬着话。片刻后察觉有人离席,回身用酒杯碰了碰扶手,趁着品铭靠近添酒时,黑眸朝外一挑,便转眸不再看他。
跟在祁轩身边几年,品铭自然明白那眼神的意思。他将酒杯倒满,退回原位,然后侧首交代夏禾上前伺候,便转身从帝座后离开。
......
心漪正心怀忐忑的沿着主殿外的长廊走着,她想要回去,却又不甘愿这么轻易的回去。
踌躇之间,人已来到目标的偏殿门前。方才景仁宫的婢女告诉了心漪具体的方位,眼下这一门之后,就是殿中献艺二饶更衣之所。
她停在门外,迟迟不敢推门而入。正思量犹豫之际,就听里间传来不低的话声。
“黎嫔姐姐,妹妹听闻闵贵饶父亲近来在前朝上逼皇上逼得紧。姐姐素与闵贵人亲近,这时候也该规劝规劝。皇上一次两次不计较,可哪日若真恼怒了,岂不因失大?”
对方闻言一声冷哼,“后宫嫔妃怎能干涉庙堂之事?筠贵人没有母族身居朝堂,怕是将这前朝后宫之事太当儿戏了吧!”
“妹妹身世单薄,姐姐的教训洛筠不敢反驳。只是黎嫔姐姐依附皇后,闵贵人依附姐姐,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想必姐姐也明白。”
话到这儿,忽而传来一道极轻极浅的笑声,“皇上的心思嘛,总是不可妄测的。妹妹也是好心,想让姐姐得个警醒,以免日后一失足成千古恨。”
“哼,本宫用得着你来关心?这段时日你虽还在储秀殿,可你感觉不到皇上对你越来越冷淡吗?跑到本宫这儿搬弄是非?怎么,你以为你那点伎俩本宫看不出来吗?”
“姐姐这可就是在污蔑妹妹了。不过妹妹倒是很好奇,黎嫔姐姐当真看出妹妹耍的是哪一出了吗?”
被这么一反问,后者突然就心里没底起来。她看着眼前人好整以暇的环臂看着自己,完全没有硬撑作势的迹象,赶忙嘴硬道,“本宫在宫里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还轮不到你来指点!”
听得此言,对方了然的点点头,“姐姐这些年的确没白混。只是替皇后提鞋这个事儿,换个人来也并非不可。我劝姐姐还是不要自持过高,这要是摔下来,可疼得紧呢!”
心漪在殿外只听“啪”的一声,心神一震,手里紧攥的丝绢也差点脱了手。没有遗漏所有对话的她自然想象得到内里发生了什么,可究竟要不要管,到底还是拿不定注意。
心漪在外退了一步,她从未答应洛筠要伸出“援手”,但她的话确实让她有了不的深思。
诚然,如今祁轩的心思几乎全不在她身上,只要她安分,偶尔见上一面,也就是极限了。即便她偶然病了,他或许会探望,但左不过交代一声,吩咐婢女好生照料,却不会有其他了。
入宫近四年,可也不过身处嫔位,而眼下房中的黎嫔才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能与她平起平坐。她虽顶着孟家的名头,但其实孟家的人根本不会把她真的放在心上当自家人关怀。
没有背景的女人进宫,就一定会面对如茨困境。她是,洛筠也是。
查芝箬在后宫的势力心漪向来都很清楚,祁轩虽能保她不受皇后所害,可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宠爱。而这样的关系,她完全不能指望会有一个孩子成为她的后盾。
心漪知道,如果她还想在祁轩心里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最好的法子就是结交他宠幸的妃子,荣辱与共。让自己保持在他面前出现的频率,让他没法儿直接忽略自己。
可心漪实在不愿同旁人交好,在她眼里,那些饶手段和层次始终难以让她心悦诚服,何况还要舔着脸与她们建立好关系?
但其实,心漪之所有不必委曲求全,归根结底还是有祁轩的维护。奈何她不懂,也想不到这一层,只当自己身居此位,又有孟家的姓氏,所以宫中争端才不会波及到她。
只是眼下,又一个和她类似的女子入了宫,比她更单薄的身家背景,在男人全面的恩宠下,依然没法儿明哲保身。那么自己将来,是否也有这样的一?
洛筠的话并非不在理。无论今后会遭遇什么,就眼下而言,能少一个对手,总是好的。
今日除了黎嫔,后宫便少了一个女人。一个接着一个,总有一会轮到她站在他面前。
“唔......姐姐你做什么!这是什么?你让我喝了什么!咳咳咳......”
殿内忽然传来激烈的拉扯声,心漪不再多想,推门便跨了进去。目光所及,是黎嫔勉力搀着无力下滑的洛筠,而后者唇色已然乌紫,脸色惨白,仿佛被夺走了呼吸。
黎嫔见有人冲了进来,甚至没看清来人,就慌乱的推开身上瘫软的女子,嘴里碎碎念着,“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我不知道她突然怎么了,我根本碰都没碰她!”
心漪扫了一眼两人神色,思绪一转就猜出了个大概,可此时哪里是“相信”黎嫔的时候?
提了裙踞转身就要朝正殿跑去,心漪并不担心黎嫔会逃走,只要她先把这个消息用心的传扬出去,黎嫔今日,就算是完了。
刚转过一个弯,就见品铭带了两个宫人走来。双手才扑上他的手臂,心漪就开始着她奔跑时想好的辞,“黎,黎嫔给筠贵人下了毒。快,快去拦住她,赶紧救,救救筠贵人......”
品铭闻言吃惊不已,怔了一瞬,这才吩咐身后人喊来院中侍卫一并过去瞧瞧,又命人去请御医,让侍卫前去正殿禀报。刚安抚了心漪在廊中坐下,就见侍卫已将偏殿中两人陆续带出。
心漪不敢听身后尖锐的挣扎,想到可能的情况,只得先犹自平复着心境,却完全没注意到缓缓直身的品铭嘴角那一抹微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