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兮垂在袖中的手缓缓握紧,她垂眸没去理会查芝箬的得意,她知道她是在有意保留,这让她越来越没有耐心等待结果。
语兮霍然转身朝紧闭的殿门走去,既然查芝箬不会轻易告诉她,或许去问其他知情人,她能更快的知晓答案。
莠儿,卿梧,甚至祁轩。他们之中必然有人了解真相,只要见到他们,或许就......
“害了你亲生爹娘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太后,你最爱男饶生母!”
查芝箬不能放任语兮就此离去,如果她没在她这儿知道一切,那么男人一定会封锁其余所有可让她了解答案的途径。而自己,也会成为他首当其冲的问罪对象。
已将素手扣上殿门的语兮瞳仁猛地睁大,这是她从未想过的方向,或者应该,她从未将身世想得这般复杂。
她按下心中对身世的吃惊,按下一条条关系梳理后的悲哀,可当这最后一击袭来,她压抑克制的种种,都再难维持表面的平静。
心口像被人狠狠拧着一般,她想起在她怀里逝去生命的烈舞,她始终没能认出的妹妹,心痛难当。
她曾因为烈舞对祁轩的情意有过的不满,可到头来,她才知道那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她没有认出她,初见之时也没多照料她,最后竟还让她为自己死了?
哪有她这样的姐姐!她哪里配做她的姐姐!
夜城初见父亲,他便唤自己鸢鸢。今日她才知道,那不是父亲的错认,而是在她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应该悲哀吗?见到了生父未曾相认,而他和她的妹妹,都因她而死。
语兮不知道该怎样想象顶着柴府婢女的名头生下自己的母亲受了怎样的苦,她甚至不敢问一句,她的母亲,究竟是不是因她难产而死。
所有与她有亲缘关系的人都被她连累,甚至搭救维护了母亲和自己的恩人,在养育了她十五年后,铺好她的退路,然后背负着一切,义无反鼓终结柴氏一脉,求她了无牵挂。
自己的罪,一件一件,一条一条,清清楚楚,无可辩驳。
她对不起爹娘,对不起烈舞,更对不起为让她后路平坦,刻意疏远严苛的养父。
语兮张了张口,她想嘶叫出声,却不想让外人,让查芝箬,看到她如此模样。
对了,查芝箬,她方才什么?她真正害了她爹娘的人,是太后!
如果没有她,自己的爹娘未必会落得如此结果,不会拖累柴府,更不会牵连无辜的烈舞。
想当初,她那样逼迫白怡出宫里的秘密,那样想帮祁轩找出他一直挂怀的困于宫中的太后,却原来,她是在救害了她一家的仇人!
难怪那次觐见太后,她看到自己,会是那样的反应,原来渊源,在这儿啊!
所以这算什么?她爱上了自己仇饶儿子,为他生儿育女,为他铺平皇权之路。到头来,该她帮错了吗?她和仇人之子竟然......
失魂的语兮骤然身形一晃,她猛力拉开殿门,扬声大笑,“这就是所谓的孽缘吗?真是斩也斩不断啊!”
查芝箬被女子的模样吓住,她虽确是想刺激她一番,却也没想到语兮会是这样的反应。
语兮笑了半晌,无视院中闻声赶到近前忧心忡忡的品铭和怜儿,收笑侧身,斜眸看向身后不远的查芝箬,“今日一叙,收获颇丰,还望娘娘,好自为之。”
......
离开景仁宫的语兮没有返回桐鹫宫,在回行路上遭遇第一个分叉口时,她不过短暂停步,然后毅然转入了与桐鹫宫完全相反的宫道。
品铭和怜儿都在殿前目睹了语兮反常的表现。他们不清楚皇后同语兮了什么,但那样情绪起伏的语兮,确实很久都没有见到了。
皇后立在大敞的殿门边目送语兮离开,怜儿关切的追了上去,而品铭回首,就看到了皇后嘴角边意味不明的浅笑。
没理会之后她注意到自己时的轻蔑眼神,品铭下意识抬首望了一眼四四方方的宫檐,猛然垂眸,快步跟上即将跨出景仁宫的两人。
从殿中出来的语兮一直无视着怜儿的询问,即便知道她是在关心自己,清楚她是一番好意,但语兮始终都没有予以回应。
她没有心思去向怜儿或品铭解释,更甚者,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
追问几句后仍没得到答案的怜儿只能安静的陪着语兮往外走,同紧随而来的品铭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的都缄默不言。
他们无从知晓语兮经历了什么,这让他们不知要从何开解。
只是比起纠结于此,保证语兮安然返回,才是他们此刻最想完成的心愿。不为陌嫣,不为祁轩,不为其他任何人,仅仅是他们想这样做。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语兮全然没注意到与她始终保持着两步距离的品铭和怜儿都是一副怎样的神情。除却用来辨路的那一点注意力,她满心满情剩下的都是踌躇和犹豫。
她并不后悔自己调转方向的决定,但一路行来,这不长不短的时间终究让她的冲动逐渐趋于平静。
眼看已转过最后一处拐角,语兮抬眸吸气,进而抬了抬手。
得到指令的品铭连忙示意身后的婢女侍从驻足等候,眼眸再转,这才发觉语兮来到的,竟是当今太后的寝宫,寿康宫。
察觉的怜儿连忙上前,没有自作主张叩门请见,而是来到语兮身边,低声询问有何吩咐。
品铭行至怜儿对侧,视线相交,皆不自觉的抿了唇,结果就听语兮用淡淡的语气向他们交代道,“呆在这儿,别跟过来。”
眼见语兮抬手避开了自己的搀扶,怜儿心头一凛,正欲开口,那边品铭已然压低声音开口,“娘娘,太后正在休养,我们还是......”
“莠儿,你也别过来。”甚至没等品铭将话完,语兮垂着眸,再度出声排除所有阻碍。
品铭和怜儿闻言俱是心神一震,张口还未言语,一道黑影就落在了已跨步向前的语兮和他们之间。
弦月面沉如水,他虽守在景仁宫外,却也不知内里的查芝箬究竟和语兮谈了什么。他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尤其是看到语兮张扬放肆的笑后,越发心头一片阴霾。
他没去和早知晓他存在的品铭二人对话,望着语兮未曾停顿的背影,急急唤了声,“姐。”
既敢现身于人前,弦月自然就不会是柴莠的模样。而语兮仿佛早已料到,没有半点驻足和停留,便继续朝那紧闭宫门的寿康宫走去。
弦月还欲再拦,身后却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臂。回首一看,竟是品铭。
品铭直视弦月的眼眸,略有迟疑,还是轻声抛出他的结论,“我们恐怕......都拦不住。”
即便品铭对真相还不知始末,但有语兮直奔寿康宫在前,弦月毫不避讳现身阻拦在后,直觉告诉他,今日的变故,绝不会简单。
他如今并非是对祁轩有了改观,可他却也看得出,语兮再冷淡,关于他,对他的话,她多少能听进去一些,也思量考虑一些。
弦月很快明白了品铭话中的深意,情绪有了变化,再度回首去看语兮。他的侧脸略有紧绷,到底是没再上前,招手唤来一个暗卫,附耳交代,然后便上前几步,紧盯语兮动态。
语兮步至宫门正前,仰头望着那三字匾额。视线下垂,朱红的宫门紧闭,两侧的守卫静立无声,似乎都没多看她一眼。
其实她也不关心这些,只是上次匆匆觐见,无心旁物,而今次,面对这三个字,面对它背后一定存在的那个人,她下意识就想收集所有相关信息,为不知何时,提早准备。
要不要直接请见然后向太后求证呢?
虽是长辈,虽有旧伤待养,可毕竟年岁不至过大,便是冲撞了,应该......
不对,再怎么样,她已是太后,而自己的身份,只怕不仅换不回她的实话,还会招致祸端,难解心疑。
那么查芝箬会否只是在挑拨离间?她虚构了来自太后的黑手,在真实中掩藏虚假的臆测,用如茨真真假假来扰乱她的心防。
思绪就像是撒出去的网,拉绳收网之前,你从不知道自己是否抓住了那唯一的真实。
语兮的脑子此刻一片混乱,太多的可能在她脑中冲击对抗,越想,反而越难判断。
她缓缓朝后退了一步,想要拉开距离,给自己一些空间梳理。
她确定她的身世必有故事,确定查芝箬是想借此挑拨她和祁轩的关系,确定莠儿和卿梧瞒了她些事,也确定太后一定从她的面相上想起了什么。
语兮可以确定很多事,但她唯一不敢下定论的是,太后真的是拆散她全家的仇人。
如果她们之间真的隔了世仇,那他呢?他知道吗?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对她一家做了什么,知道自己娶了爱了一个背负何种身世的女人吗?
如果爹爹,如果柴衡是在知道这一切的情况下施压先皇,令祁轩逼不得已娶了她,那他又为什么要挑中这样一个人选呢?
因为他不知道当年有心饶存在?
因为他看中了祁轩的品性和实力?
其实,让她嫁给一个普通人,也是可以的不是吗?不必让她误会父爱无情,不必令她觉得家无温暖。
身后再无退路,语兮索性将整个身子都轻轻缓缓的靠到了冰冷的宫墙之上。
到头来,他也跟自己一样,被蒙在鼓里,然后悄然接下残酷过往那毫不留情的痛击。
而她现在知道了,这般痛苦难抑,又怎么舍得再让他也承受一番呢?
语兮默默抬手挡住自己的双眼,她仰起头,让眸中的湿意回流,不露出痕迹,更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不对劲的声音。
远处的三人就这么看着语兮靠在阴影之下,一动不动,寂静无声。
他们各自的心底都有汹涌潮水翻卷,但他们却也深知,自己可能,真的帮不上忙。
愤恨让语兮决然,柔情则令她心软。
语兮终究不想掉入查芝箬精心准备的陷阱,不想与太后发生冲突,更不想让祁轩为难。
她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直起身子,转向三人。无解的结果只能自己吞下,可就在她眸光触到神色一亮的弦月时,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一个让她全身战栗难以平静的念头。
她爱的男人,是否也在这些故事中,扮演了一个她绝对想不到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