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勺的落下没有伴随着瓷器轻微碰撞造成的脆响,男人转眸看向桌那侧的女子,黑眸微垂,手中奏折略收,“阿胶红枣味道不好吗?怎么不喝了。”
女子眼眸转回,复又看了看眼前浓稠的阿胶羹,“没什么,只是连着吃有些腻,左右不是汤药,索性不喝了。”
眼见女子神色的确兴致不大,祁轩没去劝,重新打开手中奏折,随口道,“不想喝便别喝了,钟鸣还给你准备零,正好换换口味。”
语兮顺势将羹碗朝内推了推,指尖在桌上轻叩,凝着旁边的那碟点心,并未伸手去取。
朱批落下,祁轩将奏折合上,转手捡起另一本奏折的同时,没放过女子举动的再度关心道,“还是没胃口?”
语兮摇摇头,垂首扯了扯下半身盖着的毯子,“还不饿,先放着就好。”
既然语兮一再表示不想用,那祁轩也不会强求。眼下朝夕相处,虽没有特别亲近,但总归并不疏远。有问必答,闲谈必应,笑容以对,安逸平常。便是与祁轩想恢复如初的打算还有些距离,却从来不失盼头。
语兮素来喜静,失忆后也不怎么再习琴走棋。若是待在桐鹫宫,要照料陌嫣,时间倒好打发,可这几因为关系的缓和,总要到储秀宫走一走,而祁轩每日要处理的奏折政务总有不少,陪伴起来,多少有些无趣。
眼见男人认真审阅奏折,语兮没有倦意,却又不想四处走动。重新掖了掖身上毯的边角,语兮靠在桌边支肘撑起下巴,便凝着殿中无处开始发起呆来。
专心批阅的帝王享受着现下无人打扰的惬意,黑眸一目十行,只感觉今日的进度尤为迅速。
万寿节将至,紧绷的朝廷终于能有一丝喘息。近来朝势愈发平稳,新帝与朝臣的关系经过这一番摸索,也逐渐有所契合。
礼部为了万寿节筹备多时,朝臣自然也懂得相互配合,尤其是这两日,上奏的奏本中都不是什么需要紧急处理的大事,自然到祁轩这儿的压力也了许多。
手边的折子下去了大半,祁轩心弦稍松,便想倒杯热茶来润润嗓子。可他才刚撑身预备向软榻榻边移动,就见语兮眼眸发怔的盯着别处。
祁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略想了想,移坐到桌这侧,“在想什么?”
女子长睫轻颤,随即转首,微微蹙眉,揉了揉支撑太久的手肘,“明日便是万寿节了,皇上合该好好休息,却不想今日还这般操劳。”
祁轩确定不了语兮的话是客套还是关心,没有玩笑,只淡淡笑着接话,“身为帝王,总会有些身不由已。你几次过来,不也看得很清楚吗?”
语兮只是随口感慨,听祁轩这么,张了张口,却到底咽下了差点要出口的那句话。视线转回,语兮偏头望向男人,“玄明现在留在储秀宫吗?”
祁轩正垂眸看着桌上晾在一边的那碗阿胶残羹,原就没想过语兮会和自己讨论平日的辛苦,但听她突然提到玄明,祁轩终究是意外的。转手将点心推到桌中央,黑眸抬起,“怎么会突然问起他?”
“我近来发觉莠儿承担了太多桐鹫宫的护卫,休息时间实在太少。”语兮看着那碟占据视线中心的点,继续道,“若无叛国一案,他其实还是个孩子。这样为我过度透支,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你知道劝不住他,所以想让玄明过去替他分担一些?”祁轩很快领会了语兮话里的意思,开口将她的意图直接问了出来。
语兮抬眼看向男人,抿了抿唇,“也无需玄明本人。我知道他对你来很重要,派些人手让莠儿能轻松些,我就很感激了。”
语兮的那句“我知道他对你来很重要”让祁轩不由心思一动,黑眸扬起,望进女子的眼里,却看不出她丝毫的紧张。
难道只是下意识的认知,并不代表她想起了一些片段吗?
祁轩还未想出答案,就见看着他的语兮微微有些皱眉。想起自己还未回应她的话就“开了差”,连忙安抚的笑笑,“他在王府原就是看顾你的,你既提出,我今日便让他带些人过去就是。”
语兮闻言直身微躬,“那我便先替莠儿谢过了。”
语兮虽没有执着的一直使用尊称,可听上去情绪不太浓郁的语气,总没有祁轩放弃帝王之尊的寻常来得更显亲近。
祁轩按下心底的落差,伸手轻轻拉了她的手让她坐下,没着急放开,指尖微微摩挲着。
片刻后,男人有些感慨的开口,“明日要出宫与民同乐,留你在宫里,倒觉得有些对你不住。”
语兮眼眸一闪,随即反问,“那你要无视规矩的把我带出去吗?”
“你愿意去吗?”
“不愿意。”
“那明年呢?”
“万寿节可没有游街的固定仪程。”
“那就不在万寿节的时候出宫。”祁轩着勾唇一笑,身子前倾,将语兮一直没有挣动的手向自己拉了拉,“以后我带你微服私访怎么样?很多地方,许多风景,你都还没去过看过,不是吗?”
语兮看着眼前真诚无比,全无调笑之意的男人,心中波澜终起。她依旧没将自己的手收回,男饶温度让她眷恋,只是她还有事要做,没有尘埃落定前,她不能和他真心的亲近,以免再出纰漏。
“皇帝一诺,君子之言,我会记得的。”
祁轩满意一笑,只要她还给他机会,那就不愁日后没有进展。
松开女子柔软的手,祁轩起身穿鞋传唤钟鸣,顺手将那碗阿胶羹也一并带了出去。
语兮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缓缓呼出一口气。换了个姿势靠在软榻里侧,将毯重新披好,语兮便闭目养起神来。
汤药已喝下两日,应当无大碍了。剩下的,就是在明日的万寿节筵席上博得他更多的欢心,让幕后之人坐不住,她才能有机会继续后面的计划。
只是筵席之上的一切,希望他不会想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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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三月十四,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万寿节。
一整日,卫京内外都洋溢着一份喜气。百姓对这位当今的圣上有着特殊的感情与期待,是以都城之中,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正所谓得民心者,下所向,且看这位新帝从前往后的作为便能窥得一二。
当日午后,皇帝特意下旨于朱雀街中段的鸿雁牌楼上与民同乐。帝后亲登鸿雁高楼,虽隔着禁军,但百姓自登基那日后又有了新的机会一睹帝后风采,感受皇族威严与庄重。
据传,还未到旨意中暂定的时辰,牌楼下及朱雀大街上已聚满了众多围观的百姓,若非禁军等侍卫好生看守维护,恐怕都支撑不到帝后驾临。
百姓的热情彰显着这位帝王在他们心里的地位,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高高在上的君主不能将百姓也放在心上,那势必平衡难寻,终将倾覆。
好在这一任的皇帝甚为亲民,不仅没有让百姓久等,还提前了些许出现。倘若只论当前,只怕没有多少人会这新皇的一句不是。
事后有人回忆那日的盛况,鸿雁楼似渡上一层金光,楼上明黄高冠的男子带着浅浅的笑意,浓墨的眼散发着神采,一股震饶气势宛如成。而他身侧艳袍凤钗的女子也优雅得体,国母之态显露无遗。
那个傍晚令人难忘,因着皇家风采给予的震撼和对新朝希冀的信心。
但即便如此,依旧有人觉得遗憾,遗憾那位艳倾全城的娘娘未曾露面,芳容不再睹,最终,便成了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