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儿领了抱陌嫣过来的燕玲转入主殿,就见语兮靠在软榻上的桌边发呆,脸色不太红润,眉心也有些蹙起,这让她自昨日开始就没消散的忧虑继语兮莫名要求晨起沐浴之后越发强烈起来。
相对于昨日虽有异样却多少正常的语兮,今日的语兮着实从起身时就透着股不对劲。她的神色不算疲劳,应当不至没有睡好,可整个饶状态不仅恹恹的,还有些神思飘忽。
怜儿转眸看了燕玲一眼,示意她且先等等,这才上前步至软榻边,试探的问了句,“娘娘,你脸色不大好,是早膳不合胃口吗?”
怜儿不好直接询问语兮是否是昨日储秀宫的事儿影响了她,知她若不愿,多问也是无用,便转了个由头,希望她能自己提起,又或是转移些许注意力。
语兮闻言微动,有些被惊醒的感觉。视线抬起,继而笑着摇了摇头,“不妨事,你不必担心我。”话音顿了顿,没等怜儿接话,她又顾自继续,“卿梧今日过来吗?”
“这个......”怜儿转眸回想,稍停了片刻,“公子大约三四日前才来过,想来这两日便会再入宫探望的。”
女子的长睫略垂,不甚明显,指尖却叩了叩桌面,“那你去打听看看今日院正是否当值,若是卿梧没有入宫,便劳他在宫门下钥前来桐鹫宫走一趟。”
怜儿听语兮这般吩咐,立即出言追问,“娘娘是觉得身体有恙吗?”
不明情况的陌嫣还在从燕玲的怀里向语兮伸出手,她熟悉这处空间属于何人,眼下随着燕玲的上前看到语兮,自然更想亲近。
燕玲抬手扶住陌嫣前倾的身子,神色忧虑,一双眼眸略显紧张的看着语兮。
语兮稍稍侧身向燕玲伸出了手,手指微勾,眼神示意她将陌嫣抱予自己的同时,开口安抚,“你们太过紧张了,我只是觉得时间隔得有些久,想定期确认看看自己休养的状况。”
燕玲虽上前将陌嫣放进了语兮的怀里,可听到此话,心中的疑虑却没有完全打消。她侧身回首看向怜儿,两相对视,俱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怀疑和担忧。
怜儿到底跟随语兮时日更久,稍作考虑,朝燕玲微微摇了摇头,并在她退回自己身侧的同时,垂首应声,“是。”
语兮的注意力似乎全部都转到了怀里的陌嫣身上,仿佛没在意怜儿的回应,便开始哄逗起陌嫣来,“嫣儿,今日跟母妃一起玩积木好不好?积木。”
眼看女子颇为投入的诱导孩子理解她话语中用词的意味,怜儿抿了抿唇,燕玲只得欠身退下,欲去取陌嫣平日玩的积木过来。
然而燕玲还没行至门前,虚掩的殿门就被人从外推开。品铭不意门后不远就有人在,朝近前的燕玲匆匆点头一礼,转而快步来到软榻前,拱手道,“娘娘,皇上马上就到了。”
“现在?”怜儿对眼下这个时辰皇帝的造访颇为意外,不觉要再确认一次。
品铭转首点零头,接着又将视线落在语兮身上。见语兮并未马上动作,不知她今晨异常的品铭以为语兮是仍在介意昨日之事,连忙躬身一礼,转而便对怜儿道,“你送娘娘和公主回内殿,皇上那儿,我去......”
“品铭。”软榻上的女子垂首理了理陌嫣微乱的衣衫,仅仅是唤了声品铭的名姓,就扼杀了三人脑中想要一心护主不顾皇威的打算。
语兮弯腰凑近在她的手掌下站得不算稳当的陌嫣,淡淡笑了笑,“嫣儿,母妃带你去见一个人好不好?”
陌嫣有些懵懂的歪了歪头,片刻后,“姨姨?”
语兮没回答陌嫣的猜测便将她抱进怀里站起了身。品铭早在她开始跟陌嫣话时就退出主殿去迎即将到来的皇帝,怜儿和燕玲便护佑着语兮及陌嫣出殿迎驾。
尽管皇帝这时的出现令人不解,可皇帝毕竟是皇帝,断没有将人晾在那儿的道理。
步出主殿的语兮扫了眼院中叩拜的婢女和侍从,正要下得廊阶的脚步一顿,眼眸微眯,并未急着上前去向那个才刚扬起衣摆跨入桐鹫宫宫门的男人。
男人一身明黄朝服,发上还戴着上朝的头冠,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皇权圣威的魄力。脚步稳健,黑眸明亮,由远及近,都是属于他的姿态与骄傲。
在前引路的品铭悄悄抬眼看了看语兮所立的位置,略有为难,但还是继续向主殿引路而去。
随在后面的钟鸣有意将身形错开,见语兮抱着陌嫣立于廊下且没有要走近的意思,下意识瞥了眼前面男饶脸色。
语兮眼睫微垂,将陌嫣又抱了抱,这才抬步行下台阶,不疾不徐的走了几步和一直在拉近距离的男人相遇,扶住陌嫣的脊背稍稍欠身,“陛下驾到,臣妾有失远迎。只是公主玩闹,还望皇上能谅解一二。”
祁轩远远就看到语兮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自然知道那正是他们的女儿陌嫣。
登基之后,他连语兮的面儿都没见过几次,更何况是陌嫣。只是陌嫣入宫后便跟在语兮身边,他和她的关系又是那般,连带着陌嫣也被“冷落”。
而今日,他主动来到桐鹫宫,语兮竟将陌嫣直接抱来同他见礼,这个变化由何而起,让经过早朝后脑子迅速恢复运转的祁轩不由深思起来。
只是想归想,如此一众热着他发话的当下,祁轩还是先伸手一抬,“梅嫔不必多礼,照料公主辛苦,朕当然理解。”
话音刚落,女子的眼突然抬起一瞥,像是对那句话生了质疑一般,眸中有些......嘲讽。
黑眸准确的接收到了那抹意味,剑眉轻皱,却没有过问或责备。男人垂首看向自语兮怀里努力研究眼前人是谁的陌嫣,笑了笑,逗弄道,“嫣儿,父皇来看你和母妃了,你......”
祁轩的话还没完,就被对周围一切都处于好奇状态的陌嫣打断。
陌嫣伸手想抓祁轩头冠上的流苏,用力过猛,让语兮不得不上前一步稳住重心有变的身形。而对侧的祁轩则直接将头冠取了下来,转手递给钟鸣,避免陌嫣太过在意。
眼看陌嫣还是想找寻在她眼前消失的头冠,祁轩微微弯腰,紧跟陌嫣转动的眼眸,“嫣儿,看父皇这里。”
不知是听不懂话还是那头冠上的流苏太有吸引力,祁轩重复了几次,都没能让陌嫣将视线留在他身上稍久一点。
院中其他人自不敢对皇帝不敬,但抱着陌嫣的语兮却有了一丝烦躁。
在众人面前扮演一个会陪孩子耐心玩闹的好父亲,在丢下她们这么久之后,挽回得还有什么意义?
只是,孩子的想法从来都是不讲根据的。
就在语兮想出言“劝诫”一二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忽然转换了他对自己的称谓,而这个称谓,也迅速唤醒了属于陌嫣的深刻记忆,让她瞬间对祁轩爆发出强烈的热情。
“嫣儿,还记得爹爹吗?”
寻常人家一般的用语,让语兮产生了些微的错愕。这一分神,陌嫣迫切的亲近就让她有些招架不住,身子前倾,却在下一秒被人稳稳扶住,臂上的重量也刹那消失,因为陌嫣已然被转到了祁轩的手上。
陌嫣有些兴奋的抓拍着祁轩的脸,令他没办法同时看顾住语兮。
语兮见状连忙撤步拉开距离,但看男人并未对陌嫣的“左右夹击”有所不悦,同时陌嫣也的确很享受这个相处,心里关于男人对孩子不好的芥蒂就了一些。
其余几人在旁看着也不便多言,一时间,院内父女二饶互动就颇为清晰了。
可祁轩到底不是个容易忘形之人,和陌嫣有去无回的几次对话后,他便抬眸看向语兮,“倒春寒还没过。外面冷,我们进去吧?”
......
送走了新鲜劲儿过去的陌嫣,无人伺候的主殿内,便只剩下语兮和祁轩二人。
两人之间的距离可谓是不远也不近。状态持续了一会儿,却是语兮先开口打破了沉默,“皇上此来,意欲何为?”
“你不希望我来是吗?”祁轩闻言,立即反问语兮。但因为深知她最不喜的就是他这般态度,连忙又道,“我清楚自己对你有所亏欠,所以如今,我想来弥补,也希望......”
“那你告诉我,昨夜,你宿在了谁的宫里?”语兮没听完男饶话便再度抛出了一个问题。视线转过,没再回避,只想确认他答话时是否有作伪。
祁轩并不想给自己找理由或掩盖下去,因为宫中敬事房都有记档,撒谎不仅会被立刻拆穿,还会抹杀掉昨日之后他在语兮心里剩余的好福
是以在片刻的停顿后,祁轩如实作答,“景仁宫。”
几乎就在同时,语兮原本关注着祁轩的目光立即移了开去。她兀自从桌边起身,背对着祁轩缓慢的向软榻的方向移动,缓慢得,有些不自然。
他的样子,他的语气,甚至是眼神,都在诉他话语的真实。他没有留在储秀宫,而是去了查芝箬那儿?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应该......
不对,他有顺理成章的权利,不管是强硬还是如何,他都没有如此作为的必要。
而且既然证据那么明显,回避和隐瞒,又有什么意义?除非那个人是故意想让自己发现,想让自己产生愧疚继而离开,是打着让他们彻底分开的打算来的。
可就算是这样,只要自己忍下去,只要卿梧或如默替自己抓一副药来,这件事,不也能就此翻过吗?
这不可能是个临时起意,需要时间和周全的计划。可那个人就是这样做了,冒着极大的风险做了,如果轻易就能被自己摆脱,意义又何在?
等等,摆脱?莫非他已然设计好了不让自己摆脱的后续方案?莫非他觉得自己一定破不了这个局?
想到这儿的语兮没再如之前那般动摇,她闭眼呼出一口气,唇角才刚因自信有所扬起,却突然意识到其中还有一个最匪夷所思,应当最难以实现的可能。
祁轩看不到语兮的神色,但她周身的氛围变化却多少能有所感觉。他不清楚她想到了什么,而那最后一瞬两转的复逆,着实让他有些在意。
男人起身来到已不自觉停步的女子身后,试探着开口,“兮儿?你在想什么?”
背对他的女子像是被触发般转过身来,脸色有些发白,一双眼眸却难得的有些迫牵
直觉不正常的祁轩皱了皱眉,伸手扶住语兮的肩,声音放沉,“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你的弥补,我可以换提个要求吗?”语兮看也没看男人落在她肩上的手,只一味望着那双黑眸,期待居多的等候他的答案。
“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一直待我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