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安排好内室的一切,转回外殿,就见弦月独自一人立在紧闭的殿门前,视线仿佛穿透了那扇殿门落在二人皆心知肚明的某处,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周身散发出的略有紧绷的情绪,却渲染了他的身遭。
钟鸣下意识的亦转首望向那个方向,可在触到窗页之前,便收回了视线。担心归担心,只是大多时候,那两个人之间的事儿,向来没有他们插手的余地。
靖承虽已确认白怡产,孩子无望,可孩子既已胎死腹中,迟迟不将死胎引出,也会对母体损伤过大,让他们再难有机会从她口中问出答案。
靖承终究是主医外赡,其他的脉象即便诊得清,处置经验上也会存在差异。好在宫中御医甚多,如今祁轩虽还未登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下一任帝王,已再不会出现除他之外的人选。
白怡终究是皇家儿媳,所怀的孩子也属皇室血脉。便是眼下已然保全不得,可交予御医处理后,孩子难以存世的缘由终究会让这位医者有所怀疑。自然,如今局面,没有谁会傻到得罪方立新功的燕平王,但隐患也会因此越生越多。
是以钟鸣在得到指令后思虑再三,到底还是自作主张的选择了谢如默。他虽不算他们派系,可也不至相帮敌手,许多细节交代起来也更为方便,又是卿梧的徒弟,医术上更无需担心。
眼下靖承已然将白怡之前的脉象和状态交代清楚,只因着白浅留在内室不愿离开,便也留下守着,以免再生意外,又出不妥,无从解释。
只是他们这边安排得再妥当,偏殿的两人就一定能安然无恙吗?
......
后半夜的偏殿,寒意愈甚。本就是处用作临时歇脚的宫宇,素来无人久居,又是偏殿,自然更缺人烟气息。
语兮挨着生起不久的炭火取暖,眸光凝视着那忽明忽暗的黑炭,缓缓的舒了口气。
没怎么走深殿中的男人就那么看着女子偎在暖意旁的身影,她还是那么纤瘦,又或者,比之前更单薄了。
同样都是一夜未眠,即便自己内力初解,厮杀君侧半夜,他也有习武的底子能支撑,而她又有什么呢?惠妃对她的一番责难,也才过去不过半月,单看她眼下的青黑痕迹,实在不该再熬下去了。
只是,如若不谈,心里的结恐怕就再难解开。
祁轩抖袖上前,身形的移动引得殿中烛火跳跃不已,黑眸落在女子顾自搓动的双手,终究开口引言,“你想和我谈什么?”
语兮攥着自己刚镀上温度的手侧过了身,看着男人不算冷漠也非忧虑过重的神色,稍稍垂了眸,“你相信我吗?”
祁轩闻言不由拧眉,顿了片刻,到底还是抛出了那两个略显沉重的字,“相信。”
垂眸的女子忽而在唇边荡出一抹笑,继而抬首望向对侧的祁轩,“就像我相信你和心漪是清白的一样?”
语兮的话意有所指,祁轩自然听得出来。但他只是稍稍挑了眉,停顿几乎无从察觉,上前一步,微微沉声,“是。”
女子的长睫轻跳,看不出是满意还是怀疑这个答案。她沉默的回身伸手眷恋那炭火的温暖,殿内沉寂了半晌,再开口,话题已然调转,“关于我和柴家的故事,我方才有了一个猜想,你愿意听一听吗?”
似乎被放弃关注的黑眸闻言眯起,祁轩一直在考虑如果语兮还是追问她和莠儿的关系他要如何作答,可思来想去,无论是哪一方,他都不愿胡乱编排,毁了他们在语兮心里的形象。
而此刻,语兮不来问他真假,询他渊源,却有意想探讨一个她自己描绘的轮廓,这用意......
虽思虑过多,可祁轩到底没让语兮久等,重又靠近了一步,试探的伸出手,“好,你我便听。”
语兮转眸看向男人悬在半空的手,继而上移到他的脸,摇了摇头,将取暖的手拢回袖中,“猜想有二,你想先听我把握大的,还是更大的?”
祁轩落眸在自己掌中无物的手上,不管她最后还要不要自己出真相,这层隔阂,恐怕已经存在了。
之前的承诺或许无论是问的语兮还是答的祁轩都清楚其中可能掺有水分,只是一方愿诺,一方仍愿相信,那么就此翻过,倒也并无不可。
但无论是祁轩和心漪,还是语兮同明霍,身体间再清白,也不代表后者在前者心中全无分量。
祁轩可以为了语兮抛开心漪,可这不代表他愿意让她流落街头。多年的跟随和依附,心漪都值得一个圆满的归宿。而同理推之,语兮也未尝不会希望明霍远离政局,留得性命,安稳度日。
祁轩虽是猜测,把握尚存犹疑,可明霍一日不被他寻到踪迹,不被他攥到手里,他都无法将此种猜测完全赶出脑海。
只是眼下,总归没有证据能明语兮和明霍的失踪有关。
无论明霍之事真相如何,语兮到底是他放进心里的那一个。他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不该无凭无据的再生出嫌隙来。既然此刻语兮全意聚焦他事,那么即便又是一桩可能无法善聊过往,祁轩也只得暂且压下旁念,听她一言。
衣袖回转负于身后,祁轩保持着两人眼下可算是离得最近的距离,没多斟酌,“那就先从把握不那么大的起吧。”
语兮没去刻意纠正祁轩的用词,见他到底没向自己打听今夜事发前有否见过明霍,便将此事继续埋葬于心,只盼没有翻出来的那有朝一日。
眼眸稍闭缓睁,语兮提了提衣袖,“其实简单来,两种情况只是区分了我与莠儿的关系是否存在血缘,但我想,真正的关键所在,应该是我的母亲。”
“柴家如今只剩我和莠儿,这份亲缘,没有实证,我绝不会否认。但我们自始至终都在同一个府邸长大,唯一的不同,便是出身。”
“莠儿乃主母所生,宠爱非常,自然同姬妾的子嗣不同。可爹爹之前之后从未有过其他填房,如今想来,只怕若非意外,他同我母亲,也不会有了一个我。”
触及男人有些忧色的眼眸,语兮顾自别开眼,重又伸手去汲取炭火的温度,“当然,酒醉意外,合情合理,但母亲辞世已有多年,柴家也不复存在,如今这个时机再翻出来我与莠儿不是亲姐弟,实在影响不了我什么。毕竟即便真的有什么,只要你想保我,眼下没人再拦得住。”
“所以你还是觉得,白怡的话虽不能尽信,却也有其中蕴藏的线索。”祁轩没有针对的肯定语兮哪里得对,只是从她思虑的动机入手,让自己不露出太多破绽,却也不至全无参与,更显可疑。
语兮探究不出祁轩究竟知道多少实情,听他如此应对,只得垂眸继续,“卿梧的出现恰好在柴家一案尘埃落定之后,而他对自己的事儿,从来不愿多言,唯一明确的,就是他为我而来。”
“卿梧来宫中寻我时,我曾就此问题询问过他。那时我刚知道弦月就是莠儿,便质疑了他为何一心对我,却不劝莠儿谋求一个更安稳平淡的将来。”
语兮到这儿,眸光一滑,“他当时给我的理由是莠儿太固执,他不便强行干预。思及他对我的态度,我终究还是接受了,但眼下......”
祁轩闻此眯了眯眸,却并未打断语兮的话。
见男饶反应还算寻常,特意停顿的语兮继续道,“我本也对他的目的存疑,可他既然能服你,那至少没有恶意。而如今,有人对我的血脉有了新的观点,那么设想他不是为柴家,而是因我母亲的缘故前来,或许就能通这一牵”
“可你自己方才也过,岳母已去世多年,那按照你这个猜想,卿梧应当陪伴你长大才对,而非如今才现身。”耳听语兮越来越像模像样的设想,祁轩只得从中寻找突破口来推翻。他没办法约束语兮对事情做出怎样的猜测,但至少,不能让她真的被白怡的无凭无据所影响。
语兮闻此,倒没有立即出言反驳,却也没出现面对意料之外发展的些许慌乱。她只是耸了耸肩,摊了摊手,颇为无奈道,“卿梧当日若的就是真话,那我深想至此也只是徒惹自己神伤。可即便是假的,他既瞒我一次,就明他有顾忌不愿让我知晓实情,那便是再问,也不会有结果。”
“所以现在,你明知卿梧回应不了你,却还是想梳理出一个可能来服自己去解释去面对白怡的莫名发言?”祁轩拧眉看着面前的语兮,“你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你方才的这番话,是不是代表你的态度就是认为白怡在胡乱攀咬,毫无依据,只是想搅乱我们,让将她逼到绝境的我不那么好过?”男人最后的那一句终究还是抱着否认白怡的立场,让明明觉得轮廓大概构建得不错的语兮有些不甘心。
这不代表她能很轻易的接受自己的身份或有别的版本,也不代表她已然探明自己母亲身上可能的秘密,可面对那样一个谋划了她多次的白怡,那样一个情绪过后首先想着逃命自保的白怡,语兮实在不觉得她求生欲下的急言是信口胡诌。
毫无依据的妄言太容易拆穿,而一旦拆穿,白怡就是将自己好不容易抢出的生路堵了个严实。
祁轩反对白怡,就连弦月也不是站在自己这一边,到底是自己想多了还是他们合起伙儿的想蒙蔽自己,语兮不知道,但看样子,这事已经没有再深究的余地。
语兮的确认祁轩没有回复,他看得出来语兮自己的较劲,自然也明白与不已没有差别。只是就此落幕,他们之间的鸿沟可就又多了一条。
语兮抿唇看着祁轩,忽而感觉周身经脉有些不适。想起今夜是近来卿梧定期施针的日子,身上的疲累感不觉也在转瞬间更为沉重。
似乎是炭火的温度有所下降,语兮不再觉得身侧温暖,张了张口想问问他接下来是否要休息,可脑海里突然闪过的一个人影让她掐断了那个念头。
眼见语兮神思有变,祁轩到底还是上了前,想要顾自牵起她的手,却发觉那具更靠近炭火的身子透着丝丝凉意。剑眉横皱,“你怎么了?”
身后偏殿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祁轩黑眸一凝,扬袖将语兮揽入怀中就欲同入得殿内的那人拉开距离。
奈何那人似乎早有料到祁轩的应对,身形跟得极近,下一瞬已拉住了语兮的衣袖,声音略有强硬,“王爷,还是我来照顾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