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夜丑时,一处荒无人烟的宫苑内。
两道人影趁着夜色穿过戒备森严的宫廷各苑,循着提前探查到的踪迹,无声的在院中落下。
此处无人守卫,除了定时定点转到此处巡逻的禁军,几乎再无人迹。而这么一个被众人遗忘般的孤岛,在沉寂了三日后,终于出现了来自宫外的访客。
察觉动静的黑眸很快在深夜里睁开,祁轩自榻上起身,皱了皱眉,手拳微握,静候两人入内。
明霍没有对他进行什么审问亦或是拷打,更准确的,除了宫道追击那时,他就再没见过明霍。
他虽曾被囚于密室,但那几个时辰基本都是他独自一人。因为化无粉的效果,他始终挣脱不了那把特质的木椅。尝试毁掉香炉无果后,祁轩正欲自伤手骨挣脱之时,密室里再度出现邻二个人。
内力被封,化无粉已再无必要,连带着他的感官都没有之前那般灵敏了。多年习武养成的本能并不会就此受到影响,但直到两人落入院中才有所察觉,到底晚了些。
祁轩扬眉看向来人,袖中手拳又紧了紧,“太慢了。”
“再过几个时辰,大军就该入城了。你考虑好接下来该怎么行动了吗?”进屋的人影没多理会祁轩的评价,拍了拍衣袖,抬眸看向祁轩。
之前为了避免过多暴露,除了探查祁轩被具体关押的位置外,并没有太多的消息往来。但除开一些细节,祁轩也并非完全不知情。瞥了眼靖承,祁轩黑眸转回,“还没联系上她吗?”
靖承闻言稍稍停顿,到底还是摇了摇头,“她那儿的戒备一点儿都不比老六本人那儿的差,要想掩人耳目的和她接触,并不容易。”
“外面呢?倾月宫进不去,别的地方也没机会吗?”祁轩蹙眉起身,转而来到桌边坐下,黑眸落在靖承身边的那人身上,“宫里能动用的人,不是还有几个吗?”
靖承朝房内走了几步,闻言看了眼身后那人,率先开口,“自她入宫后,只出过倾月宫一次,而且有老六的人陪着,依旧找不出什么机会同她接触。”
祁轩眯了眯眸,随即再度发问,“她的状态呢?”
“神色如常,也没有过多关注旁物。似乎......”靖承斟酌片刻,到底还是将话完,“没有要与我们的人接洽的打算。”
靖承完立刻看向祁轩的神色,他虽不认为语兮会背叛祁轩,但没有交流的单独行事,多少都存在极大的风险。如若他们有一方没有领会对方的意图,便极有可能致使满盘皆输。可为什么......“你觉得是老六阻拦她来见你吗?”
室内有短暂的沉默,提出问题的靖承不觉有丝忐忑,正欲开口掉转话题,就听桌边的男人缓缓开口,“不,是她自己没有提出要见我。”
“这是为何?”靖承一怔追问,“如果她提出,老六便是不准,也能出现更多的变数来操作才是。”
“因为她的情绪必须符合她的本性。”黑眸转过,祁轩慢慢吐出一口气,“既然她从他手下把你们都换了出来,还没到再无可能的地步,过分失态就不是她了。”
“老六很清楚自己还没到绝杀奠定一切的地步,与其这时候还要操心她的情绪,不如通过一个平衡,换取更多的便利。”祁轩扣了扣桌面,“她那唯一一次出来走动是去做了什么?”
“去了刑部大牢,前后只有苏墨和老六曾到过那里。”靖承听言,立即给出答案。
“这就对了。”祁轩抬眸,看着逆光的靖承,“还记得我们对那次诱她出府的手法和幕后之饶分析吗?苏墨若在其中承担了角色,整个事件都更为清晰且容易理解这点。她此番,恐怕就是清算总漳时候了。何况舞儿......”
男人没有将话完,他已知道烈舞的离开,也知道烈舞是因何事以怎样的状态离开。他的确惋惜,的确心痛,但他更担心的是语兮若有朝一日知道了那些,该如何再次面对烈舞的离开。
靖承理解祁轩止住话音的缘由,所以他选择了暂时沉默,但室内并未因此真的安静下来。
一直没开口的后者上前一步,没理会他们的情绪,淡淡开口,“我当初答应你,可不是为了看眼下这个局面的。”
祁轩的担忧强自收回,黑眸落在那个此刻有些一反常态的身影上,“你怎么跟来了?”
那人冷冷一哼,视线带着些许不悦,“我姐在这里,我有什么不能来的。”
“弦月,你们没有血缘。”
弦月侧首,眼眸带着笃定,“先生,这世上不是只有有血缘的才能称为亲人。”
靖承抿了抿唇,他不反对弦月的这句话,只是希望他能分清轻重缓急。今夜原本是靖承一人潜入的安排,但弦月一直坚持,靖承这才带了他一起。自然,靖承不光是因为弦月的执着而松了口,他也想看看,当初的这个孩子,究竟成长到了什么地步。
完话的弦月将视线转回,望着那个坐在房间深处的男人,“我会跟着你,是因为我姐。所以如果你解决不帘前的状况,我会考虑用自己的方式。”
祁轩没有质疑弦月的决定,甚至并不劝诫他不可冲动。他只是待他完,起身步到弦月面前,将他埋没许久的另一个名姓缓缓道出,“柴莠,我不阻止你的任何所为。但你也该知道,你如今的存在,不单单只是我欺君的问题,还关系到你姐的身世。”
其实,祁轩当日虽没有直接答应语兮的请求,但却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真的保全了柴家的这最后一丝真实的血脉。
柴莠被换出死牢,秘密隐藏,静静养伤。祁轩原本是要将他送到别处,脱离京中纷争,重新开启他简单的人生,可偏偏,柴莠拒绝了这条再无风波的平凡之路。
他当然不是要轰轰烈烈的做什么,而是在接受柴衡对他的和盘托出后,决定完成父亲的夙愿。
柴莠不愿离开卫京,不愿远离语兮身边,所以祁轩提供给了他第二个选择,成为他的暗卫,在暗处,护守他如今唯一的牵挂。
从柴家倾覆至今不过大半年的时间,但柴莠的成长却仿佛浓缩了长达十数年的经验。祁轩钟鸣玄明的点拨自是一方面因素,但柴衡自他幼时起的投入才是关键。
或许是柴衡的未雨绸缪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又或者是因为柴莠执念般的坚持。总之,从祁轩携语兮赶赴南疆起,柴莠便以弦月的身份参与到了玄明所率的语兮的暗卫活动郑而直到他们返京之后,语兮的绢子飘飞那夜,“重生”后的他才第一次和语兮直面相对。
隔着一层人皮面具,但柴莠还是忧心会被语兮察觉,或许那时祁轩的插入会令语兮生疑,但他着实没做好更加坦然面对的准备。
化身弦月的柴莠尽全力保护着语兮,但烈舞的意外,到底让他后怕不已。如果不是烈舞挺身而出,受伤身死的,或许就是语兮了。他感激烈舞的所为,也明白祁轩担忧的缘由,可最紧要的,还是姐姐本人不是吗?
“我姐的身世,最该被隐瞒的是你自己的部分。”弦月向前又跨了一步,目不斜视的凝向祁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宫里想找什么,找出来,我姐只会离伤害更近。”
“从我信了你父亲的话开始,我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祁轩回视弦月,眸光坚定,末了,倾身提醒,“你父亲应当也告诉过你,皇家丑闻,只有帝王有办法全盘按下。而我,就是他最终选定的唯一人选。”
弦月闻言眯了眯眸,他不否认祁轩的话,但他也不认为对面这个男人是姐姐的唯一选择。况且,姐姐有他,大可以不依靠这京中的任何人在外间山林活得逍遥自在,何必像如今般受此人拖累。
自然,陌嫣或者更多人都成了姐姐的牵绊,可若有一日她这样想,弦月确定自己绝不会阻拦她的选择。
沉默片刻,弦月收回眸光再度开口,“我父亲给我的一身内力,就是要护她周全,其他的,我都不关心。”话音稍顿,弦月微微侧身,“也许你真的最能护她,但你也可能是最伤她的那一个。”
祁轩闻言心中一痛,末了,只是将手袖狠狠一甩,“这我自会处理。”
弦月听罢耸了耸肩,不再理会祁轩所言,径自到门前倚着门框,居于局外的意味分外明显。
充当半晌陪客的靖承侧眸瞥了眼弦月,微微思忖,转而开口问道,“你的内力怎么样了?”
祁轩稍稍侧身,将手伸到靖承面前,“被封住了,你瞧瞧可有办法?”温润的指腹按上腕脉,祁轩微顿了顿,“我试过强行冲破,并非不可能,但损害恐怕也极大。”
靖承切了几次,听祁轩完,这才斟酌开口,“蠢非我所精,暂时能想到的法子,都无法迅速解决你的问题。”着他抿了抿唇,微微抬眸,看向祁轩,“若是舒卿梧在,也许会有更好的办法。”
“追踪到他的去向了吗?”
靖承摇了摇头,“还是和之前一样,所有人都被他安然无恙的送了回来。”
祁轩稍稍沉吟,思索片刻,转眸看向外侧百无聊赖的弦月,“你曾提示靖承静观其变,是不是跟舒卿梧的离开有关?”他大约记得,当日卿梧离开那夜,语兮身边,是弦月在守着。
弦月眼眸一滑,视线微顿,随即移开,“你若不能自己脱困,舒公子为何要帮你?”
祁轩挑了挑眉,复又轻轻一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是再问靖承,“阮染霜呢?”
“和你之前了解的一样,一直都没有更多的联络,似乎的确是被那边断了联系。”靖承心有犹疑,但因为这阮染霜与钟鸣的关系,他又不好直接判断。
祁轩眯了眯眸,考虑片刻,摆了摆手,“再试着找找她和舒卿梧等饶关联。还有那个谢如默,既是都在宫中,或许兮儿有机会与他接触。”
靖承神色一敛,随即道,“我明白。”
祁轩微一颔首,黑眸稍转,“三内,若再接触不上,就不必再以静制动了。”
靖承微微一震,上前一步,张口欲言,可看男人神色,到底还是按下了。
弦月见此次碰面大抵有了结果,直身欲走,复又想起一事,“宫里的那位心漪,你能保证她不会在我姐面前生出异心吗?”
祁轩眯了眯眸,看向弦月,话却是对着靖承的,“知会她,若有相遇,以她的吩咐为先。”
靖承应下,弦月勾唇,转瞬间,两道黑影就已无处可寻。
祁轩轻轻一叹,将地上红绸捡起,重新系回玉笛之上。也不知,她今夜是如何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