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色暗得早,倾月宫的寝殿里自然也早早点上了星星点点的几支烛火。语兮遣了婢女出去,独自用着晚膳,末了,她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还未吹凉送到嘴边,殿门就被人推了开来。
婢女的双手缓缓收回,打开的门页后,站着一位妃色宫装的女子。语兮抬眸看去,置了碗,含笑起身,“见过璟王妃。”
白怡停步在殿前,似乎另有所思,但终究还是踏入殿内。缓步靠近,瞥了眼桌上的残局,皱了皱眉,“郡主邀请本妃同用晚膳,为何本妃未至,郡主就开动了?”
语兮摆手命婢女将碗碟撤下,端着那银耳羹转身来到另一侧的软榻前,伸手请仍停留在原地的白怡落座,“王妃没有差人回话,我又如何去等一个不曾应约的人?”着顾自坐上主座,舀了舀凉了些的银耳羹,举碗喝尽,用丝绢擦了擦嘴角,“王妃不坐吗?”
白怡偏头看了眼迅速命人收盘清扫并最后退下的那名婢女,待得殿门掩上,转眸看向那边正倾倒第一道茶水的语兮,“郡主突然相邀,若非一时兴起,还请直入主题。”
语兮没有立即回应,重新沏了茶,倒上两盏,眼眸终究移到白怡身上,深深相望,勾唇一笑,“王妃如此心急,是对我不放心,还是对他人不放心?”
“你在暗示什么?”白怡眯了眯眸,仍旧没有移步,任那茶香悠悠,也没有一丝动摇。
“只是暗示吗?”语兮有些意外,两指捻起茶盏微抿,“我还以为以王妃的聪慧,应当能很轻易的听懂我的话。”
不等白怡再言,语兮置盏再续,“其实当我随他入宫后,你就很不安吧?因为一旦我多一句不利你的话,无论真假,无论他查证与否,你在他心里的地位,只会一降再降。”
白怡手袖一抖,眸含厉色,终于迈步朝语兮走去。待得在语兮面前停步,两相对视,白怡冷冷一哼,“郡主如此揣测旁人心思,未免不大仁义。本妃虽与郡主交往不深,但到底也是郡主六嫂,郡主这般捉弄诬陷,没有合适的理由,就别怪六嫂不讲情面了。”
“不然呢?这个时候,你敢动用白家之力让我命丧当场吗?”语兮不以为然的笑笑,纤指微扬,“这里可是倾月宫,我在哪儿出事儿,都不可能在这儿出事儿。理由?不如我先跟嫂嫂讲些有趣的故事?”
白怡并不欲细听语兮的话,更甚至,她不想看到语兮那张不施粉黛依然靓丽夺目的脸。从最初的相遇,她就占据了那个男饶心,到后来,她未嫁的夫君也对她有所关注。自己做了那么多,牺牲了自己的亲妹,献上了整个白氏家族,可终究,还是无法成为他心中不可撼动的那个角色。
为什么?你的一切得来全不费工夫。
为什么?我的一切就要葬送那许多。
而现在,自己始终没能除掉也从未超越过那么一次的女人竟口出狂言的自己绝不敢动她性命?哪儿来的勇气?谁给她的勇气?
从前是他,后来是他。
自始至终依靠男饶女子,也能有如此骨气和傲性吗?
“柴语兮,你之邀请,就是为了几个哄孩子的故事?”白怡退步轻蔑一笑,扫了眼放至桌边的茶盏,“郡主有心闲谈,但本妃无意深陪,告辞。”
“既然不想听,那王妃又为何要赴约呢?”语兮将茶盏晃了晃,再抿一口,“你会来这儿,不也是想通过我来衡量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吗?不再多听听,便已有判断了吗?”
白怡转身欲走的身子因为语兮的话蓦地定住,听她所问,心中越发腾升起按捺已久的怒气,“本妃还无需你来教导该如何行事。区区一个败将之妾,还敢在本妃面前放肆!柴语兮......”
“我不准备告密,而且我也不建议你灭了苏墨的口。”茶盏落下的声响压着语兮的尾音发出,她抬眸看向白怡,“得此保证,还是不愿再坐会儿?”
“我......”白怡张口欲问的话急急压下,她下意识朝四周看看,不敢多言太多。
“这里没有旁人,想什么,王妃不必忌讳。”语兮重新为自己添了茶,口中悠悠道,“苏墨是你的破绽,但也是你的保命符。他若莫名出事儿,你的嫌疑就真的大了。越是没有明确证据的事儿,才越容易引人联想。到时候,扣到你头上的罪责只会越来越多。”
语兮不紧不慢的再度饮了口茶,“你可别忘了,这其中,除了针对我,你也没少算计他。”
白怡神色一震,随即皱眉上前,“你敢威胁我?”
语兮微微勾唇,身子前倾配合着拉近两饶距离,“既是威胁,那就明我得没错,不是吗?”
白怡凝眸看着语兮,半晌,终于还是在一旁落了座。再看不惯她身居倾月宫主位的模样,此刻的她也无可奈何。顿了顿,白怡张口,“所以你究竟想什么?”
语兮提了提茶壶,无声询问白怡是否换茶,见她并不理会,也不恼,只轻轻将茶壶还原,捋了捋衣袖,“第一次,游船灯坠;第二次,春猎惊马;第三次,劣质弓箭。然后是曲舞邀约,深苑逼问,方糖连环。最近的,应该就是前夜不计后果的追杀了吧?”
无需语兮深言,白怡已迅速联想到了这些背后所蕴含的事件。她毫不避讳的看着语兮,随即眯了眯眸,“然后?”
语兮叠手在腰间,直视白怡,“我想知道,除了相连的性命,你还预备拿出什么讨得燕郎的欢心?”
白怡闻言霍然站起了身,神色相当的意料之外,“你是如何知道我......”
“这不重要。”语兮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我相信,在燕郎被擒之后,你身上还是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的反应。你的这条路已然走不通,告诉我你其他的筹码,或许我可以看在这个答案的份儿上为你多言几句。”
面前的女子不仅知道自己曾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更清楚至今为止她保有最大希望的那东西没有起效?为什么?她是如何察觉的?而且怎么会全无反应?
白怡心弦猛然一颤,难道从那时起,他们就没有......
不可能,这不可能!她对他那般重要,她还唤他燕郎,即便秋猎时似有变故,可他们不会这么久都没......
“别猜了。我既知道,那么即使被我破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是吗?”语兮仿若无奈般的摇了摇头,“虽是秘术,可又没失传,总不能只有你才有办法知晓吧?”
白怡眼眸一滑,眸中含着疑虑,却并不再行确认或深究。
“吧,你还准备了什么后招?还有什么牌,是你还没准备用出手的?”
望着胸有成竹不慌不乱的语兮,白怡咬了咬牙,重新坐了下来。她不认为自己该把底牌尽数亮出,但只要语兮在明霍面前多一句话,等待她的,都可能是万劫不复。
自己还有什么退路可走?真的要畏于一切,出那些隐情吗?不对,她还打听这些,意味着她还不是全心跟随,明霍不可能立马相信她的依附,那么出去,将她推远的同时,又会徒增己方阻力。
对了,利用那段往事或许就......不对,还是不对,就算保全了他们的优势,可掉头的女子,不也是她日后强大的阻碍吗?
语兮看着顾自挣扎纠结的白怡,心中疑窦不解,但却无形中稳住了心神。
白怡的没有否认,意味着谢如默已然在恰当的时机完成了她的交代。不再有后顾之忧,她可以确信祁轩的安全得到了最有利的保障。
之前的种种,明霍自然不会认为祁轩事先知情,毕竟若知情,他一开始就可以此为要。
明霍的骄傲,是不会让他亲口向祁轩去承认他的劣势地位,而他无论再如何尝试,从他那儿,都无可逆之路能走。
白怡手里到底握着什么都好,问出来是她赚,问不出,她也不打算当真逼迫她什么。
苏墨是种种计划的实施者,该死,该为舞儿偿命,但她绝不会脏了自己的手。她越是提醒白怡不可伤苏墨,越是保证自己不会多言,白怡越是会怀疑她的决心,怀疑苏墨最终会不会变节。
查芝箬因为查家不会出事儿,是因为查家若一夜倾覆,整个卫朝接近一半的贸易运转就会脱节,短时间内无法重启。
而白怡,白家门客众多,对于有白家在手暂时不会想撇开他们的明霍来,没有相中好的替代之力,就绝不会轻易撼动他们在朝堂的地位。所以当白怡想到自己目前绝对会因母家之力得到庇佑时,她对苏墨的杀心就会再次变成当务之急。
语兮的唇角极慢极慢的出现了一抹弧度,舞儿,我就要为你报仇了。
桌面被扣响的声音传入沉思斟酌的白怡耳中,她抬眸望去,就见语兮的唇一张一合,“既然王妃还无定论,那不如待王妃有所决定后再行告知于我。”
语兮着站起了身,将明霍留下的那件大氅随手拎起,“苏墨现在就在刑部大牢,奉劝王妃对那里,避而远之。”
......
“你没有话想吗?”明霍看着那个裹着衾被在榻脚翻着书册的女子,神色已出现了些许不悦。
他意外她这夜会让魅影传话请他过来,那些在大牢里越听越多的疑问,他以为她是有所察觉所以才特意如此。可他到倾月宫已然半时辰了,她却一味翻着那本不知在书架哪个角落发现的怪诞异事看得津津有味。
白怡晚膳曾到访倾月宫他是知道的,但她们谈过什么,他无甚头绪,或者,她让他全无头绪。
语兮闻声抬眸,男饶凤目含着明显不可忽视的情绪,她却恍若未见,晃了晃书册,“你要看?”
明霍想要爆发的脾气勉强按下,凤眸闭了又睁,“兮儿,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语兮眨了眨眼,“你不是明日要去接大军回朝吗?我以为你会有什么话要提前与我的。”
明霍并不能全盘接受语兮这个也不算太拙劣的话题转移,但既然她提起,“你不拜托我放他一马?”
语兮合上书页,眼眸转到明霍身上,“那么......休战协议就此作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