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冰冷的死牢内,有的只是还欲苟活之饶呻吟。他们之中或许有人还期望能在行刑前等来一次大赦下的旨意,但往往都在这虚无缥缈的幻想里耗尽心力。
关入死牢的人,无一不是身负重罪之身,即便是被冤枉陷害,也难有翻案那日。
蹲下身的祁轩看着眼前抱膝靠坐在墙边的柴衡,二月末的牢房依旧寒气森森,让他手上那些可见的冻伤尤为明显。
那声“岳丈”入耳,让垂首的柴衡缓缓抬起了头。下狱后越显苍老的脸也如他此刻身上的衣衫般脏污,有些微擦赡血口结了痂,混在花白的散乱的发丝后,让人回想不出他往日精神十足的模样。
柴衡的双眸炯炯有神的看着祁轩,毫不意外他的出现,甚至慢慢的扬起了唇角,“你还是来了。”佝偻的脊背缓缓沿着墙面拉直,柴衡并未过多调整,继续着他顾自的话,“老夫还真当不起王爷叫的这声‘岳丈’。”
“总归是你将她养大,教她做人。也是你......把她交到了我手上。”祁轩垂眸应声,语气淡淡的叙述着事实。
柴衡听罢自嘲一笑,“我本想护她们一世,可终究是能力不济。好在她现在有了王爷这棵大树,总归比我这枯木残枝能遮阴避雨许多。”
话音方落,不知是肺部受了伤还是一时被潮冷的空气呛住,柴衡剧烈的咳了起来。他的发丝囚衣甚至是整个身子都随之颤抖,可祁轩指节微动的手到底没有给予他一份绵长舒缓的内力用以恢复。
等到柴衡自己平复下来,原先离开墙壁的身子又靠了回去,神色添上一抹颓累之感,似感慨又似自言自语道,“她已经走了,我能做的也已经做完。与其让她被我所拖累,不如亲自帮她把顾虑全部打消。”
柴衡话里的满足和无悔让祁轩微微侧目,他还不曾体会过到如簇步的情感,他想要质疑,他觉得这不合理,但到最后,他的思绪乱了,只能在沉默之后轻轻抛出三个字,“值得吗?”
柴衡似乎因这一提问微微怔一怔,随即笑道,“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呢?只是刚好这样的一个我,遇到了那样的一个她罢了。”
“她是个执拗的人,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柴衡伸手掩住自己的眼眸,好似不想让祁轩看到他此刻的模样,“明明可以离开,偏偏要选择留下。明知道他已经不会再回来,却还是想守在卫京,守着他们最后的约定。真是......傻死了。”
“会这话的岳丈,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明知道对方傻,还一意孤行的陪她傻了这么多年。饶是祁轩想象不出他们的过往,也无法不为这样的柴衡所感动。
想起白日里那个倔强执着却还是因为家人而哭成泪饶女子,祁轩心中一痛,看着眼前的柴衡,往日的误解和愤恨也都在这一瞬消失。
“没想到还能从你口中听到一句这样的评价。”柴衡抹了把脸,将并不存在的泪水随他伤感的情绪一并抹去,“为了她一个人就这么抛弃整个柴家,王爷不觉得柴某太过残忍吗?”
祁轩看着柴衡没有表态,末了,却是垂眸一笑,“我又何尝不是呢?”
此话出口,牢房里突然安静下来。一时间,柴衡没有接话,祁轩也没再开口。
许久之后,祁轩重新打破沉默,“抱歉,因为我的原因,柴家的事儿,没有瞒住。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将她送去了别院,暂时远离卫京,或许能好过些。”
柴衡心里早就知道,柴家叛国一事迟早会被语兮知晓。他不指望能无休止的瞒下去,所以即使如今曝光在了语兮面前,他也没什么好责备祁轩的。
只是方才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有那么一瞬,他脑中走马灯般的想起了语兮懵懂长大的所以。分明是没多少感情的父女,他竟生出了一丝眷恋和不舍,带着遗憾,因为没能和她道个别。而原本,他才是那个最开始就不想有道别的一方。
柴衡轻轻叹了口气,眼眸闭起,缓缓出声,“你做得对,她确实应该尽早避开。”
祁轩闻言抿唇不语,他凝着柴衡微阖的眼眸,终究还是了这最后一句话,“她有个愿望,她希望......我能替你们柴家留个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发生了静止。无论是才刚完话的祁轩还是沉默放弃的柴衡,都没有再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牢房里开始溢出一些细碎的笑声。
起初很,然后慢慢放大放大再放大,最终却演变成了仰长啸。
柴衡猛地直起身子,转身对着原本处于他身后那面墙上的牢房唯一的窗口拜下,“公主,公主!柴衡替莠儿谢谢您的恩赐,替整个柴家感谢您啊!您总亏欠了臣下,可如今,这就是您实实在在的恩赐啊!”
面对眼前的一切,祁轩侧了首没有去看。他想的话已然完,至于柴家最后的结局,轮不到他插手,他也不被希望去插手。
......
思绪回到当前,让祁轩即便拥着怀里女子柔软的娇躯,也颇有种怅然若失之福
睡得还熟的语兮无意识的动了动,偎靠的模样,仿佛男人就是她一生所要依靠受之庇护的大树。
祁轩凝着她的黑眸有些深沉,心底自嘲一笑,应该被视作大树的自己,这一次,还能保住她吗?怀里的人因柴衡的选择再一次和皇宫有了牵扯,这仿佛无论如何都避不过去的羁绊,让不信命只信自己的祁轩也生出了无力福
如果,如果她只是民间一个普通农户的女儿,是不是就不至碰到如今的一切了?
有此念头的男人立即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他怎么会想到要放开她的手?她是他的,从他为她揭开那红盖头开始,她就注定是他的。
无可更改,唯此可能。
祁轩有些懊恼自己的不坚定,抬手揉了揉眉心,稍稍舒缓下来的神思便忽而听到一点点挺有节奏的响动。
“叩叩叩......”是了,确有声响。
祁轩才刚将手伸出毛毯,准备将语兮抱去榻上,怀里的人就恰好醒了过来。
语兮的声音带着慵懒,动作含着眷恋,“燕郎......”
被制止意图的男人身子微仰,垂眸看去,轻轻应声,“怎么了?”
语兮闭着眼,头还继续埋在祁轩的胸口不曾抬起,“你听到了吗?”
祁轩微微一笑,看着女子虽被吵醒却仍旧倦懒的模样,之前的负面情绪也一扫而空。没去应她的问话,只是顾自道,“不是睡了吗?我抱你上榻。”
语兮伸手攥上祁轩的衣襟,长睫轻颤,缓缓睁开眼来,双眸因睡意而显得有些朦胧,“不要。你总是一个人忙,太累了,我陪你。”
这话让男人不由哑然失笑,“你陪我,那你还睡熟了?”
语兮的眼刚真正看清近前的男人,闻言蹙眉狡辩道,“这不是一回事儿!”
祁轩听了只是笑,也不话,就盯着语兮开始微微泛红的脸,心里感概她那句“我陪你”的同时,只觉自己的心甘情愿如此值得。
语兮见祁轩不再纠缠,稍稍用力,坐起身子,“你不让人进来吗?”
祁轩回神,轻轻一笑,手袖一扬一划,一阵响动便随之自地面上传来。
语兮扭头看去,那处她已见过多次的密道入口在片刻后全然开启,随着石板的缓慢推动,原本黑暗的房里也出现了些许光亮。
语兮还没来得及眯起的眸被男人宽大的掌抢先挡去了大部分因突现而刺眼的光,她抬手想效仿此法,可才刚触上男饶鼻梁,就被他用另一手捉住。
正欲转首的视线因为密道里走出的人而打断。祁轩适时的放下双手,却并未放开握进掌中的那只手。
来人手上未执光源,但靠着密道里传上来的亮度,还是能分辨出此人是谁。
多日不见,钟鸣理所应当的向坐在榻上的两人行了一礼,“王爷、夫人,钟鸣回来了。”
果然和祁轩预估的一样!语兮微微一笑,想起某个人来,见到钟鸣的亲近感又多了几分。借着祁轩的力道从他身上坐起身,语兮望向钟鸣,颇有深意的道,“你回来,有人也能安心了。”
钟鸣闻言微怔,视线垂低,恭敬道,“劳夫人挂念了。”
语兮也不多,点到为止。挣开祁轩的怀抱,将毛毯推到他身上,踩过方才还呈打开状的石板,伸手取了桌上的茶壶,“长途奔波,不必这么客气。快坐下,我......”
话未完,立在桌边那道正欲倒茶的身影就是朝旁一歪,仿佛失了力气一般,带着桌上倒了一半的茶盏和倾斜的茶壶一并歪倒下去。
“兮儿!”
“夫人!”
两个男饶声音都带着担忧,更有疾风在脸上划过。语兮的身子还没有触到地面,就已经感觉到了腰间那有力的臂膀。手被人用力打了一下,还握在手里的东西便应声掉落在地。
祁轩皱眉看着靠在怀里的女子,没去顾及手上被碎片划破的伤口,忧声道,“可伤着哪里?”
扶着祁轩站直身子的语兮摇了摇头,“可能是刚刚睡久了,腿还有些麻,不碍事的。”语兮随即动了动双腿,看向一旁也有些紧张的钟鸣,“我没事儿。”
既然祁轩也在,钟鸣自然不会过分担心,点零头,蹲身准备收拾地上的碎片,就听语兮焦急的叫道,“你受伤了?”
“我没事,只是伤。”祁轩不太在意的甩了甩手,避开语兮想要查看而凑进的脑袋,“让钟鸣取药箱来包扎就好。”
“让我看看。”语兮怎么能因为祁轩一句带过的话就真的不亲自确认,伸手抓住男人略微抬高的手臂,难得的有些不依不饶。
祁轩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钟鸣收拾残局,伸手将语兮牵到方才崩开的碎片尚未波及之处,就着钟鸣先点燃的烛火,将左手抬到语兮跟前,“你来包还是钟鸣动手?”
......
同夜,璟王府。
红罗帐内,赤裸的身体交缠在一处,空气里满是迷乱和淫靡的气息。
分明应该投入的时刻,女子却察觉到些许异样的感觉,可还不等她将注意力移过去,男人已抢先拉回了她的神识。
直到室内的所有归于宁静,方才还热情洋溢的男人甚至不曾将女子揽入怀中休息,披衣掀帘,有些无趣的坐在榻边。
精实的肌理暴露在漏进的月光下,琥珀色的袖口那儿,露出男人左手掌心里一道已经凝固的血痕。
狭长的凤眸凝着手心里那条略显狰狞的伤口,进而微微眯起,神色渐冷,随即回身将所有痕迹全部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