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兮是在榻上醒来的，周遭很暗，只有两支烛火在视野里微微的摇晃。身上盖着毯，没有男人熟悉的气息在附近，这让语兮猛地坐起了身。
环境并不眼熟，但看得出来是间布置不错的房间。内里不算，富有层次，不像是寻常客栈里的房间。
竟然不是在大营？语兮藏在暗夜里的眸子眯了眯，心绪却并不紧张。记忆里最后的片段不是遭遇意外，那么男人既敢放她一人在此，就应当是没有危险的。
她记得他们之前在一家酒楼里喝茶，祁轩没急着送她回营让她颇感意外，可男人在桌下对她的安抚，又让她没法儿当面询问或是找理由离开。
酒酣饭饱，一直耐心等候的语兮却还是没见祁轩准备离开，反而是她自己变得越来越困倦。
再之后......语兮不由伸手扶额，之后的记忆，不是模糊，而是直接没有印象。那祁轩是无奈将她安置在此处由暗卫看护，还是......
正在此时，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语兮有些警惕的抬眸望了过去，就见一个男人逆光出现在门外。似乎是有些意外她已起身，男饶脚步顿了顿，可还是迈进了房间，“醒了？”
熟悉的音色让语兮放下心来，她一面下榻穿鞋，一面随意的开口问道，“卿梧，这里是哪儿？计划已经开始了吗？”
“他自不会让你担心，在这儿等消息就好。”卿梧行至房中，挑亮了房内的烛火，“这里很安全，你尽可放心。”
卿梧的话让语兮微微皱眉，为什么他不直接告诉她他们身在何地？一个地点，并没有什么需要隐藏的，还是......
“叩叩叩......”语兮和卿梧的对话还没有延续几句，房门那儿再一次传来了响动。
早已起身的语兮抬眸看向那自卿梧进来后就没有关得太过严实的房门，门页被一身蓝色锦袍的男人推得更开了些，也让语兮更为清楚的看清了他的模样。
敞开的门外是沉沉的黑夜，偶有红光一闪而起，亮了那饶侧脸，亮了他深邃的眼眸。
回身到二人之间的卿梧看着立在门外并不入内的男人，眸光略沉，却并没有出言什么。
语兮看不到卿梧的神色，但却很清楚他并没有对门外的段渊痕生出什么防备之心。遇见段渊痕后开始越发大胆的猜测似乎在这一刻被敲下了一记定锤，语兮眯了眯眸，随即错开身形朝门外欠了欠身，“段公子好。”
段渊痕没在卿梧身上过多停留的眸光添了抹明显的笑意，闻言拱手一礼，“夫人客气了。”
语兮稍稍颔首，复又转眸看向段渊痕的身后。那里红光依旧，显是战事还在进校看来要想问个清楚，也只有今夜的机会了。语兮定下心思，抬步走到卿梧身边，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向段渊痕，“段公子，可否借一步话？”
段渊痕的神色莫名有些无奈，但随即那双眸子就亮了亮，有些期待，勾唇一笑，“全听夫人安排。”
语兮颔首一笑，没再向卿梧交代什么，便抬步越过段渊痕出了房间，仿佛对身后的一切都不再关心。
......
一路随心，竟没遇到任何阻碍，仿佛这身处的南国皇宫空荡得只剩下一前一后的语兮和段渊痕两人。
不同寻常的房间，开阔的房前空院，出院后正对的红墙绿瓦，都昭示着这里的不同寻常。
没有回大营，之前又是在未央城内，地理环境给语兮留下的答案唯有那么一个，倒是印证了一句她听过多次却没真的发生在她身上的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虽是信任男饶能力，可语兮还是想尽可能的看看那战乱的中心。红光下的高处分外明显，她便一路朝着那高台走去。男饶脚步在身后的固定距离内随着，不骄不躁，极有耐心。
及至登上高台的语兮在围栏前驻足，远处的红光也有了些许移动。沉默之后，是理得越发清晰的思路，语兮转身看着蓝衫浮动的段渊痕，稍稍勾笑，随即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宫廷谒见礼，俯下的身子夹着她清淡的声线，“婉梅拜见太子殿下。”
段渊痕身形未动，眼眸里惊诧一闪而过，随即浮现出了然的笑意。拱手在前，毫不掩饰的回礼应对，“郡主不必多礼，本宫受不起。”
语兮听言也不客气，起身拂了拂衣袖，在身后的栏边坐下。微微侧首，长睫稍垂，却是不发一言。
男人有些摸不清女子的想法。明明都点出了他的身份，除此之外却再无他话，是不关心细节，还是在酝酿什么？
段渊痕想不出答案，应该，他其实没有那么了解语兮的性子。他对她的了解几乎都来自于旁饶描述，他能想象出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但却没法儿预测她遇到每件事儿都会如何应对。
“殿下能告诉我，你们的交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语兮闭了闭眸，重新转首看向一直等她开口的段渊痕，或许，已经不该再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他了。
男人抿了抿唇，重又拱手一礼，“在那次春猎之前。”
春猎......“所以你那时谈成的生意，其实是你们之间的？”
“没错。”段渊痕没去否认，反是直言道，“若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可以......”
“染霜也是你的人？”语兮打断男饶话，并不预备对其中细节加以深究。
段渊痕没有介怀话头被打断，点头应下，却也察觉了语兮用词的那个“也”字。
“那么殿下可愿与我谈笔生意？”猜想得到肯定的语兮很快进入了自己的节奏，没等男人询问，已是将内容直接铺开，“我想和殿下换取染霜的自由之身。”
“染霜的？”男人没想到语兮在认出他的身份之后，不问前因，不询后果，却要向他讨要一个手下？不对，染霜不能称之为他的手下，他们之间其实要更......
“殿下不能答应吗？”眼见对方并未马上表态，语兮复又问了一句。
段渊痕抬眸看向端坐的语兮，不自觉的向前迈了一步，“可否告诉我你的理由？”
语兮勾住耳边扬起的发丝，耳坠微露，“因为她值得。”
“那么你打算用什么来换？”段渊痕稍稍出现了片刻的沉默，再度开口，音色中却显得有些平淡，没有留恋，只是单纯的谈着生意。
“殿下尽可开口，我不会讨价还价。”同为女子，语兮看得出来染霜的些许变化。尽管她隐藏得很好，但她的矛盾与纠结始终萦绕不散。如今确定了她的立场，语兮自然就想通了造成她那般的缘由，不由的，就想帮她一把。
男人张了张口，想的话却在看到女子的神色后咽下。突然就觉得，这种不惜一切为他人谋事的做法，放在她身上就并不显得有多不可理喻了。
心思略转，段渊痕扬眉笑了笑，“王爷与本宫的交易甚为成功。既然郡主开口，本宫权当为了后续合作提前献一份儿大礼给郡主就是，不日便会通知染霜新的决定。”
后续合作？语兮闻言不觉皱了皱眉。虽则对方没有提出什么让她难办的要求确是好事，也答应了她放染霜自由的请求，但这个后续合作，总让她感觉会出现更不安定的因素。何况他们其实分属两国，若非台面上的协议，实在不适合让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联。
男人静静看着女子半晌都没有舒展的眉心，视线移到她身后已然不那么浓烈的色。抖了抖衣袖，拱手在前，“本宫原就是抽空前来，既然声势渐消，想必王爷马上就会与夫人汇合。本宫也该告辞了。”
语兮转眸，面对男饶以礼相待，暂且放下了心中对于那个后续的猜想。也许依旧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祁轩还会和面前的这个男人达成某种交易，要去阻拦或和他明不要去做吗？不，他的决定，不会背离本心抛弃国法。他的决定，一定有必须那么做的理由。
“殿下将离，婉梅也不便远送。”语兮起身再度行了一礼，“只是，我只识得那个曾救过我的段渊痕。麒国太子慕容渊，抱歉，我们不熟。”
被语兮唤回本名的慕容渊微微一笑，“本就没有过交集的两人，不熟也是应当。只是希望日后段渊痕再遇夫人，还能一起畅聊一二。”
语兮缓缓直身，闻言不由牵起唇角，淡淡笑了笑。
男人立直的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卿梧登上高台，让自己显露在出云的月色下，“秋儿，夜深了，该回去了。”
“嗯，自是要回去的。”语兮看着依旧没有过多交流的两个男人，懒懒的应了声。
慕容渊见状，微微颔首，“瑾多有叨扰，段某这就领她回去。来日有缘，大家自会相聚。”
语兮移步走近卿梧，听慕容渊此言，扬了扬衣袖，便率先踏上了高台的台阶。
......
“卿梧，这么多宫苑，你我该去哪里住下？”明明入了深夜，语兮却全无睡意。见卿梧并不刻意的在前面引路，她也不看他的神色，只是随口问道。
“怎么看出来的？”身侧稍稍落后一些的卿梧没去回应语兮的话，反是提了个不太沾边的问题。
语兮闻言顿步，侧目一笑，“还以为你并不想知道的。”着重新沿着宫道继续迈步，嘴里碎碎念出几个词来，“气质，如默，慕容，时机，还有你们。”
随着语兮停步又再度启程的卿梧淡淡一笑，“秋儿可以再得具体点。”
语兮想了想，脚步没停，只是缓缓的出那些往日就曾留意到的细节，“第一次见，他散发出来的气质便是非富即贵。朝中没有段姓，商人除了查家阮家，似乎也没有听闻段家一脉。”
“如此人物，燕郎不会全无调查的任由他在京中活动。那日明霍明棣都在，可能性太多，不做调查不符合他的风格。而且那时我跟他还没有那么亲近，瞒着我也无可厚非。”
“况且......”语兮转眸看向卿梧，眸光里带着些分析时的自信和笃定，“你们露出的马脚虽然不多，却也足够精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