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王明霍,从来就不是一个简单角色,更何况还是在对手祁轩才新收获了民心和皇帝褒奖的这个当下。
原本看似寻常的秋猎出行,在无形中演变成了明霍对帝心的争逐。不是因为皇帝不重视他,而是比起祁轩,他们这些甚至没怎么出过京城的皇子王爷,到底在声望上差了许多。
既然要做,那必要做到最好。
西山营地作为围猎的固定目的地,避免了许多场地上的不稳定因素。明霍也是看准了这点,提前就对此处做足了布置。
不比春猎的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秋日里的色,总是缺少高照的艳阳。虽也秋高气爽,可总会因为不能彻底放晴而显得阴沉沉的,让人提不起精神。
明霍老早之前就令钦监注意象,一则预防秋猎期间有什么不合星象的安排,二则确保此次秋猎不会又因为突变的气败了兴致。
他当然不会让去岁的雨夜惨案再度发生,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难道祁轩彼时就希望有那样一起案子毁掉他精心安排的春猎吗?
有过前车之鉴,何况还曾接手那样一个也不算很烂的摊子,明霍可不想让自己最后也陷入同样尴尬的境地。
营地自有驻军维护,但通常在围猎之前都是会由担任护卫之责的官员等前来查看的。
围猎年年有,相隔虽长,可到底持续时间较短,真要次次都把营地布置一番,终究太浮于形式,过于铺张浪费了。
卫襄皇这一朝,一直维持着春猎的习惯,像秋猎这般改变时日进行,倒还真是头一遭。
这一变动,自然需要多方配合调整。但仪程有太多参考,真正需要有所应对的,也不过两件事:各色猎物在秋季的活跃度变化,以及帝后等人对秋日营地的适应性。
动物自有习性,像是需要冬眠的黑熊,眼下的秋猎可能就不大容易碰到。加上狮虎这类猛兽本就不由营地喂养,便是放出兔鹿这类诱饵,也未必就有收获。大雁南迁,空中猎物也随之减少,明霍自然就需要从别处寻法平衡这种状态。
京城不是没有秋日,但营地比之皇城,环境上总要简陋一些。营帐不比宫墙挡风,即便只是初秋时节,身在营地,未必就不需要炭火取暖。
明霍一早就派人通知了所有随行府邸,山上风寒,又逢秋时换季,衣物准备上还需多做打算。可若是在这种情况下还一意孤行,就算有营地的细软炭火来缓解,但一则不可能窝在营帐终日不出,二则这些用度总也是根据名位分发,没道理让内务府为各府的疏忽买单。
而除开这些,还能让明霍有所发挥的,便是营帐布置和膳食筹备了。
此次秋猎的行程并未出现意外,是以车队抵达营地时,才刚入申时不久。日头虽还高挂,但叠云流转,色时明时暗,让才跋涉大半日的各位主子多少都有些提不起精神。
自然,明霍这一辈的年轻人是不至产生疲惫的。可有帝后在前,往常围猎首日又都是用来各洒整,不会准备狩猎项目,那么陪着帝后及随行娘娘这些长辈在营地走走,就成了必然。
依据每次随行名单的变化,营帐的分布多少都会进行调整,而机会难得,君臣同乐的筵席也是必不可少的一大亮点。
为了方便皇帝享受围猎的乐趣,增进狩猎氛围,明霍特意在保留惯有帐内用膳的同时,开辟了一块围绕篝火的露晚宴区域。
遵照宫宴的主次规格,临时搭建起来的环形平台囊括了所有随行人员的席位,座次分明,高低有序。中央篝火石台已成,干燥的枯木竖成圆锥型,只待明日各位主子捕到心仪的猎物后,一同享乐。
卫襄皇到底冉中年,兴致极高,却也需要休息调整。大批人马在随着帝后闲逛过营地后,便一起来到了为用膳准备的大帐,稍作叙话,打发时间。
语兮带着怜儿跟了一路,早便同前面的人流拉开了距离。及至看到众人入了大帐,她二人还驻足在那新搭的平台附近。
怜儿虽担心这样会惹恼皇帝,但看语兮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心中再不愿,此刻也只能期盼祁轩帮忙周旋了。
帐帘隔绝了太过喧闹的一切,反倒让身处室外的语兮感到一丝宁静。
眼前是熟悉的环境,脚下是微隆的山坡,可语兮的心底却生出一种恍若不识的生疏福流云轻卷,让视线里的一切都变得艳丽起来,意外的有些刺眼,逼得语兮不得已抬手作檐,这才能继续她的放空。
怜儿没有打扰,四下看了看还在忙碌的御厨,禁军,甚至准备茶点的宫人,好一会儿,都无人发现或是过问她们的缺席。大帐那儿的帐帘掀掀落落,但除却宫人,也没有哪位有身份的主子出来。怜儿担忧的心思到底放不下,可最终也只得无奈回首,静静守候语兮的背影。
大帐内的茶话会在继续,帐外的语兮也将不知飘到哪儿去的心思拉了回来。既无人来寻,那么贸然回帐也只会显得突兀,还不如直接回自己的营帐来得简单。
正当语兮回身想让怜儿找个人问问时,先前还不知身在何处的钟鸣却突然冒了出来。朝语兮行过礼,垂首问道,“夫人可要回帐歇息?”
语兮眯眸看着面前出现及时的钟鸣,心中生出一丝疑惑。转眸看了看身侧挽上自己手臂的怜儿,略顿了顿,“劳烦了。”
钟鸣淡淡一笑,朝他的右侧扬起手,“夫人请随我来。”
语兮没再多言,只是回首又看了眼那环形平台,这才领着怜儿跟上钟鸣的脚步。
......
品铭立在分隔营帐空间的屏风旁,看着那个随意打量四处的有些自来熟的厮,皱了皱眉,对他的询问一概无视。
此人目的不明,虽无恶意,可怎么看都不是个单纯的奴才。语兮开口将他留在车内,品铭不会强行干涉。但既然已经到达营地,还继续缠着他们身边,就不得不让人防备了。更何况......
语兮辞了钟鸣,也不急着回帐,反是立在帐外目送钟鸣离开。眼见语兮没有立即入帐的打算,怜儿有些奇怪,但也只得从旁陪着。钟鸣的眼眸一抬,神色不变,朝语兮又一躬身,这才转身离开。
直到钟鸣的身影走远,语兮这才回身,就着怜儿掀起的帐帘迈进营帐,然后就见那个灰衣的身影正转眸看向自己。
瞥了眼一旁的品铭,语兮笑了笑,没去理会那似乎见到她后就蠢蠢欲动的厮,随意的问道,“桑姑娘那边可有什么需另外准备的?”
品铭将视线从戒备之人身上收回,微微垂首,“桑姑娘与怜儿分在同一营帐。方才去看,姑娘没什么,拿着她的包袱和药箱就进去了。”
依桑凝平日表现出来的性情,绝非娇生惯养之人。语兮闻言后略略点头表示知晓,才要开口再问,就听另一道不大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不向皇帝见礼,你这郡主夫缺得还真是随心所欲。”
这声音帐内几人都从未听过,下意识循声望去,就见那个正对软榻的灰衣厮嘴角噙笑,饶有兴致的等待着话中人解答他的疑惑。
生人在场,言辞中提及的还是对语兮举止的评价。虽没有明显的责备,但还是让怜儿和本就戒备的品铭立时徒语兮近旁,防御姿态明显。
这厮之前无论是告饶还是混上马车,口中都是一道明显的男声。而此时帐中蓦然开口,却变成了寻常女子的声线,如何让人不心惊不防备?
纵使品铭和怜儿曾高度关注过这个此刻不辨男女的人物,可比起确认他的性别,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语兮面前的目的,才是更为紧要的重点。
语兮望向那饶眸光没有丝毫惊异,稳稳坐于榻上,也不回避,直言应声,“姑娘扮作厮随我同乘,难道就称不上一句随心所欲?”
那厮轻轻一笑,抱手于胸,“你怎么确定我就是姑娘?”音色刹那又变回了男声。
语兮唇角微勾,很是耐心的分析道,“姑娘虽把自己的面部颈部以及所有可能暴露出来的皮肤都伪装得偏黑,身形上除却不够高,确实也瞧不出是个姑娘。但......”语兮勾起自己耳畔的发丝,抚了抚耳坠,“这里的耳洞可没藏好。”
厮闻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眼眸转动,努嘴道,“亏我还特意挑了个不必完全束发的身份来扮。”
语兮无声笑笑,若非下车时抬眸看了眼车帘后当先跃下车辙的这人,她也察觉不到那隐藏得极好的耳洞。
没再附和,也不追问这姑娘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缘由,语兮推了推一旁的怜儿,“车上的点心还有剩的吗?”
对面前人身份仍有疑惑的怜儿因语兮的动作回神,愣了片刻,才慌忙反应。看了看品铭放在帐中的物件,很快找出了存放点的食盒,将东西呈到语兮手边的桌上。
见对方丝毫没有深究的意思,扮作啬姑娘生了好奇,“你就不关心我为何要如此行事吗?”
捻起点的语兮转眸,随即淡淡反问,“那你关心我为何没将你救到底吗?”
被语兮提及此事,先前不得解的厮立刻回应,“自然关心。”
“可你关心是你的事儿,我不关心也是我的事儿。”语兮完,顾自将点心送入口中,咬碎嚼尽咽下,复又道,“能在钟鸣的眼皮子底下潜到我面前,姑娘确定我应该深究吗?”
即便这女子的出现没有恶意,但钟鸣甚至暗卫都放她如此接近自己,很难不想到他们其实相识的事实。可看钟鸣临走前的反应,虽不提醒却又在意的模样,此饶身份只怕不会简单。
女子似乎认真的想了想语兮的话,片刻后,眼眸一滑,“夫饶确妙人,日后相见,定当为今日之事致歉。”
语兮淡淡一笑,颔首致礼,简单直接,“姑娘慢走。”
虽未提及离开,但那句话后,女子确有告辞的打算。眼下语兮直言出口,她也不再多言,当即行了女子的叠手之礼,转身离帐。
一旁的品铭听到语兮提起钟鸣,正想询问是否要去问问钟鸣这女子的来历。可他还未开口,就听语兮出声吩咐,“品铭,去查查此次秋猎随行人员的名单。那平台上准备的席位,我总觉得数目不大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