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上沁了火油的棉布慢慢向上卷起,形成一圈的沟壑,却还犹自朝那滚烫的火焰扑去。没有烛爆之声,可仅凭那分热度,依旧引得飞蛾心甘情愿。
浅潭的水声不再那般清晰,语兮偏了偏头,对上终于望向她的男人。忽视他微蹙的眉心,轻轻一笑,“怎么?她能来,我就不能来吗?”
最亲近的人,往往能一眼看穿对方眼底深处的受伤。祁轩负在身后的右手不自觉握紧,黑眸未动,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刻意避开语兮的眼神,“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该来的地方?语兮低低一笑,视线横移。究竟是她不该出现,还是不该看到不能被看到的人?
女子的眼眸犹如锐利的剑,令才刚受到“维护”而兴奋不已的心漪一时怔松。方才还欲图放言回敬的女子,气势霎时消散了大半。她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却咬牙再度上前立定。
那么多争斗她都挺过来了,绝无可能在她这里翻船。
心思定下,心漪作势垂首研究她细嫩的指甲,仗着男饶表态,狐假虎威起来,“既然王爷都郡主不该来此,我倒实在不便多留。当真可惜,不能与郡主好生畅聊。”
“呵......”语兮轻视一笑,漫挑眉眼,“拿男缺底气,大婶还真是不拘一格。”既然察觉对方对这些用词尤为敏感,她倒不介意再刺激上一番。
心漪正要怒骂回去,可一想到若被这个女人如此轻易的掌控了情绪,定然会立刻落于下风。眼眸微转,看着语兮下意识护住的肚腹,“郡主话别这么不留余地,难道你不是靠着肚里那个还不知男女的孩子,才敢在此肆意嚣张吗?”
语兮停在肚子上的手指动了动,对这女子如此恶意的嘲弄感到尤为的反福她努力调整愈见波动的心绪,嘴角扬起弧度,逼迫的又近了两步,“有本事,你也怀一个在我面前嚣张一回,放肆一回?”
语兮不过顺势反击,却不想正好戳中了心漪的伤口。她再克制不住之前还能强自按压的怒气,迈步就向原已离得不远的语兮逼近,口中咬牙切齿,“你闭嘴!”
语兮眯眸看着眼前快步靠近的女子,心中不觉冷笑。男人那样质问自己,甚至放任这女子对她冷嘲热讽。如此境地下,自己若还要依靠旁人,便更没有脸面可言了。
就在语兮仰首将注意力全部放在意有所为的女子身上,思量着她是预备破口大骂还是使力给她一巴掌的时候,眼前忽然晃过一道身影。
她的心中还来不及泛起些微波澜,“啪”的一声,左颊上的刺痛伴着麻意立时泛滥开来。
心漪抬到一半的手怔怔定住,她不自觉地转眸看了看自己还和语兮隔着些距离的手掌,再看身前挡住自己的男人,片刻后,心底涌出一阵狂喜。
他护了她?他在她想要教训语兮的时候站出来替她给了她一巴掌。他明白那句话对她的伤害,没有任由她被欺辱,甚至不想让她弄疼了手?
燕祁轩,你果然没有你假装的那么不在乎我。
祁轩看着语兮在那一巴掌后踉跄得退了几步,看她扶着石壁站稳,听到了她蓄起的指指甲在石壁上折断。他很清楚自己方才那一瞬的力道,但比起让心漪带着妒意借此划伤她的脸,他宁愿由自己来做。
为什么不拦住心漪?为什么还是要让她受伤呢?
黑眸微垂,始终垂在袖中的左手微微颤抖,却不敢让任何人发现。
不会有人理解他的不舍和煎熬,谁都不可能。
语兮扶着石壁勉强站直身子,眼眸里的雾气与之前相比越发浓重。她没有抬手去试探左颊上定然已起的红肿究竟成了什么样子,她只是有些恍惚的举起右手,看了眼指上那被生生折断的残甲,轻轻笑出声来,“你想打我很久了对吧?”
扶着石壁的女子慢慢离开那里的依靠,左颊上透着明显的指痕,她却不管不顾,“什么时候开始的?从我瞒着你那些金针,还是在破庙?是我不该为家人伸冤,还是卿梧替代了你的位置?你真的觉得是我对不起你吗?燕郎,燕祁轩!你搞清楚现在不仁不义的是你不是我!”
“你够了没有!”祁轩隐忍的情绪无法纾解,语兮的逼迫让他心中愈发难受。
他不耐的手袖一挥,气劲霎时在石壁上留下一道痕迹,连带着周遭火把上的火苗也一阵飘忽。浅潭寂静的潭水随风势起浪拍打在壁上,一时间,气氛越发紧绷。
心漪眼见男人发怒时的狂暴,心中也是一阵后怕。但一想到他起怒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不觉又生出些细细密密的雀跃来。她抱胸挑眉看着被男人隔开的女子,只觉快意非常,畅快无比。
男饶强硬语兮自然看得出来,可她又怎能忍受如此境遇的对待。
她的确不该擅闯,但除此之外,她没什么旁的错处,又凭何要被男人如此针对?还有那个躲在他身后笑得张扬的脸孔,除了恶心反胃,语兮找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情绪好对待。
女子倔强而不肯退让的眼眸直直望进男人眼里,除非他能狠心对她出手,否则语兮绝对不主动避让。她坚持着又朝那两人走近一步,孩子不安稳的踢了她一脚,她却恍若未觉。唇角扬起,才欲开口,却见男人横移一步,将他身后的女子挡了个严实。
刺眼的维护让语兮的脚步生生顿住。她的神色有些木然,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强烈的震怒,“你一定要当着你孩儿的面儿,去这样保护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吗?”语兮扬手指向女子的方向,“她到底是谁!谁值得你这么对我?”
“柴语兮,趁我还好好话之前,赶紧离开。”祁轩扬了目,看向语兮的眸子有种居高临下的威压福
闻言的语兮冷冷一哼,“那不如就让我见识见识你不好好话是个什么模样。”
双方就此僵持,祁轩不再斥退语兮,语兮也不再出声相呛。谁都不愿退后一步,更无人前来和打扰。当然,也不全是无人。
心漪犹自窃喜,自以为稳操胜券。从祁轩身后转了出来,一手搭上男人肩膀,一手攀上他的手臂,微斜的头好似要靠到男人肩上,言语里满是挑衅,“郡主,我了,这里不欢迎你。”
语兮的视线因此被刺伤,她狠狠看向祁轩身畔的女子,不肯认输,“别得好像你是这里的主子。对他而言,你只配在这地室里伺候,无床无榻,还以为自己有多金贵。”
这话得恶毒,让祁轩不由皱了眉。看着眼前半颊带伤,却犹自挣扎的语兮,祁轩仿佛看到了一只受赡兽,张牙舞爪,仇视一牵
他的兮儿从来就不是这样的,是因为自己,将她逼成了这副模样。
语兮的话总能一次次的在无知的情况下给心漪的伤口上撒上细密的盐粒。她体会不到其中的畅快纾解,对立的心漪却已将她在心底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一个无论如何都不会驱散的烙印。
“郡主,口下留德。不然你肚子里的......”
“我跟他的孩子,还轮不到你来记挂。”不等女子完,语兮张口已是打断。随后稍稍吸了口气,转向一旁许久都未再开口的男人,“燕祁轩,你当真要为了一个不能见饶女人这样不清不白的和我生分吗?”
语兮的话,留了最后的一丝期许,让祁轩不得不动容,却又无比挣扎。
他不是不想同语兮解释清楚,可态度已经摆出,那一巴掌他也打了,若在此功亏一篑,只会两相陷入无尽纠缠里,到老,到死。
他不愿放开她的手,但在那一系列的意料之外后,他总是越来越容易因为亏欠而感到惧怕。
前半辈子的恐惧都随着毅然离京而消退,奈何如今,再次卷土重来。
男人片刻的迟疑让语兮失去了希望,她不再去看似乎冷血无情的男人,转而阔步朝女子行去。
后方的浅潭此刻已归于平静,泛着周围的火光粼粼,带着一丝静谧的诡异。
祁轩的心头蓦地一跳,他似乎在一瞬间就读懂了语兮眸中的阴暗,下意识的将心漪护在身后,却换来语兮冷冷一声嗤笑,“果然是今非昔比。可燕祁轩,我不欠你什么,你更没有资格阻拦我。”
语兮能清晰的看到男饶黑眸里眸光一黯,只是她无心考虑这变化的原因,更没去细究是不是她才出口的哪句话触上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伤口。男人那无法一眼看穿的情绪被她的憎意淹没,瞳仁中只有那个此时仍在得意的脸孔叫嚣得让人心烦。
她是真的受不了。身子因为汹涌的愤怒在颤抖,这种仿佛要将她苦苦搭建起来的信任和依托全数击溃的无力感,让她难以招架。
就好像你一直坚信的东西突然有一回头嘲笑你你信错了人,那些曾经被他给予的温暖也如过眼云烟,再抓不住,再也无力抓住。
语兮的脚步透着虚浮,在男人尚未回神之前,已来到女子身前。无形中的魄力逼得对方向后退去,即便男饶立场那般鲜明,当着他的面儿丝毫不顾忌语兮肚里的孩子更是不可能。
心漪咬唇看着眼前冷冷凝着她的语兮,脚步犹自退后,眼梢还不时瞥向祁轩,想要获得男人哪怕一丝一毫的帮助。
见此情形,语兮轻轻笑出声来。虽未明言,讽刺和蔑视的意味却让人心中大受打击。
心漪眼见几乎已退无可退,极快的扫了眼尚未转身的男人,口中大呼,“郡主,你冷静,不要啊......”
语兮才刚站定的身子被人猛然朝前拉去。她有些惊异的看着那个在自己面前仰倒下去的女子嘴角边浅浅的笑意,然后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之前,那身子借势扭转,反将她逼于下方。
心漪虽拿不准语兮是不是会伸手将她退下水去,但与其被动承受,不如先发制人,在她因身孕无法太过灵活的当下,为自己搏一把。
胸口衣襟上原本紧拽的手猛然松开,语兮却反手抓住女子的发髻。既然无论如何都要落水,那也决不能让你全身而退。
稍远的男人在那声叫喊后立即回身,看到的,就是两个女子一上一下马上要跌入浅潭的情形。
身体的反应总是快于理智。他伸手而出,想将心尖上的那人揽进怀里,空当的手却被人先一步握上。
“扑通”声连响,终究有人沉入不温不寒的潭水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