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站的铁门在身后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我摸了摸口袋里那张从墙根拓下来的刻痕纸，潮湿的指腹把“容器之门，不可独开”六个字洇出毛边。
斯隆的字迹总带着实验室特有的冷硬，可这行歪扭的划痕里，倒像藏着点颤抖的温度。
“林，卡洛斯的定位发过来了。”伊恩的声音从耳机里挤出来，带着电流杂音，“他那处丛林遗址的坐标和斯隆1998年的勘探日志完全吻合——你确定现在要去？联盟会议还有两时。”
我盯着车窗上那道菌丝状的细痕，雨刷器来回扫过，把水痕扯成更细的网。
“汤姆昨在简报会上摔了咖啡杯。”我捏了捏鼻梁，“他需要点更实在的东西砸，而不是我的可信度。”
越野车碾过最后一段泥泞时，卡洛斯的身影从树冠里闪出来。
他的卡其色工装裤沾着暗红的树汁，军靴上缠着带刺的藤条，看见我时扯出个带血渍的笑：“林博士，你该带把砍刀。”他晃了晃手里的工具，刀刃上还挂着半片荧光的蘑菇，“这里的藤蔓会咬人。”
湿热的空气裹着腐叶味灌进鼻腔，我跟着他钻进丛林。
卡洛斯的战术手电在树干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偶尔扫过某处——哦，那是用红漆画的箭头，已经褪成粉色，和斯隆日志里“第三观测点”的标记一模一样。
“三个月前有支探险队来过。”卡洛斯突然停步，用刀尖挑起一截断裂的尼龙绳，“他们在二十米外触发了绊雷。”他蹲下身，指腹蹭过地面新鲜的抓痕，“爪印，不是动物。”
我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斯隆的笔记里提过，世界树早期菌丝体在陆地蔓延时，会模拟生物运动轨迹——她称之为“试探性拟态”。
遗址的金属门埋在藤蔓里，卡洛斯用喷灯烤了十分钟，锈死的锁扣才“咔”地崩开。
霉味混着某种甜腥涌出来，我眯眼适应黑暗，看见墙上密密麻麻的纸页——神经突触图谱、脑电波震荡曲线、用红笔圈起的“人格解离案例23号”。
最中央的白板上，有人用褪色的马克笔写着：“当意识成为容器，谁在填充？谁在泄漏？”
“主机在这儿。”卡洛斯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他半跪在积灰的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敲出火星，“老古董，得用9针串口。”他从背包里摸出个银色转接器，“我在玻利维亚搞到的，能连20世纪80年代的Ibm。”
屏幕亮起的瞬间，我差点撞翻脚边的烧杯。
蓝色的doS界面里，一行行日志滚动着：“7月15日，3号受试者出现记忆重叠。他坚持‘看见自己在走廊尽头’，可监控显示当时他在实验室。”“8月2日，意识镜像测试失败。2号与5号同时声称‘我是斯隆’，脑波完全重合。”“9月11日，容器之间的连接是双向的……一旦某个节点崩溃，其他节点也会受到影响。”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三个月前猎户座星云的恒星消失事件，观测站传回的最后数据正是这种双向震荡波——当时我以为是世界树在吞噬能量，现在看来……
“林博士？”卡洛斯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脸色白得像张纸。”
终端在这时震动起来，是娜塔莎的视频请求。
她的金发乱成鸟窝，领口沾着咖啡渍，背景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他们要投票罢免你！汤姆你接触世界树网络次数过多，怀疑你被……”
“被意识污染？”我扯了扯领口，喉咙发紧，“让伊恩接。”
伊恩的脸挤进来，额角有道新伤：“刚从暗网捞到的消息。前卢峰团队的技术员‘渡鸦’匿名留言，卢峰的真实任务不是窃取数据，是‘阻止林宇进入最终层’。”他推了推歪掉的眼镜，“我黑了他的Ip，定位在冰岛——和斯隆最后消失的坐标重合。”
“阻止我？”我重复着，指甲掐进掌心，“他在视频里‘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林’，现在又他是在阻止我……”
“林！”娜塔莎突然把镜头转向后方，汤姆的红脸占满屏幕，“你还有十分钟滚回总部，否则我就带着军事组强行接管观测权！”
越野车在返程路上飙出一百六十迈，卡洛斯的指节捏得发白：“需要我跟你进去？”
“不用。”我摸出那张拓印纸，“你去帮艾丽解析卢峰的日志——她昨晚主机磁头有残留数据。”
联盟总部的穹顶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我推开会议室大门时，十二双眼睛同时扫过来。
汤姆的钢笔在桌上敲出急鼓点，娜塔莎攥着的文件边角已经卷起来，伊恩靠在墙角，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耳后——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
“证据。”我把全息投影仪拍在桌上，蓝光腾起的瞬间，神经图谱、双向震荡波数据、斯隆的刻痕依次浮现，“世界树的连接是双向的，恒星消失不是吞噬，是节点崩溃引发的连锁反应。卢峰不是叛徒，他是在研究如何切断这种连接——而我，是唯一能定位崩溃节点的人。”
会议室安静得能听见通风口的风声。
娜塔莎最先站起来，掌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汤姆的钢笔“啪”地断成两截，他盯着全息投影里的震荡波曲线，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真的以为你知道全部了吗？”
终端在此时震动，是艾丽的消息：“卢峰日志解析完成73%，发现异常代码段……类似斯隆当年的‘菌丝语言’。”
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百分比，后颈的皮肤又开始发烫——那种被视线盯上的感觉，和控制站窗外的菌丝细痕，和研究室白板上的问题，重叠成同一个阴影。
“散会。”我关掉投影仪，蓝光在视网膜上灼出残像，“明早上般，我要看到所有观测站的震荡波监测数据。”
汤姆收拾文件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时眼里闪着我看不懂的光。
娜塔莎过来拍我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像团不太确定的火。
伊恩已经掏出手机，应该是在联系冰岛的线人。
而艾丽的解析进度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向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