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夜色沉沉,灯火如豆。
四角金蟾灯安静吐着火舌,映得屋中一片昏黄。
窗外风起,窗纱低垂,几声夜鸦划破寂静。
而屋内的气氛,比这夜色更冷。
吴宜昌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额上汗珠一颗接一颗滚落,浸透了鬓发。
但此刻,他连呼吸都心翼翼,生怕下一句不慎,便要命丧此处。
安裕坐在御案之后,龙纹朝服未解,衣袖微敛,眉眼沉得像覆着乌云。
他冷着脸,手中一串红珊瑚佛珠被他握在手里。
珠子在他掌心间一颗一颗挤压着,发出咯吱作响的声响,像是在碾人骨头。
“……启禀皇上……”
吴宜昌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喉头仿佛哽着一团毛。
“奴才带人查遍乾元殿来往记录,又问了今日前后轮值的太监和宫女。”
“确定这只猫,是从北偏院窜出的。”
“那处地势偏僻、草木丛生,不常清扫,旁人轻易不去。”
“猫身上亦无主子所留的铃牌,无法第一时间辨认。”
安裕冷冷看他一眼:“继续。”
吴宜昌咽了口唾沫,只觉脖子上像压着一柄锋刀。
“奴才命人循线追查猫只来源,最终查到……是冷宫西墙外,一处废屋中的猫窝。”
“养猫之人……是个瞎眼老太监,名叫钱福,原是慎刑司逐出之人,十年前便发配冷宫。”
“据疯疯癫癫,整日与猫为伴。”
“奴才原想立刻带人将其拿下审问,不料......”
他顿了一下,额头几乎要贴地.
“等人赶到,他已经……死了。”
“尸体倒在炭盆旁,喉中哽着未嚼碎的肉块,满口残渣。”
御书房内一阵死寂,仿佛连烛火都为之凝滞。
安裕一动不动,只是那串红珊瑚佛珠,忽地“啪”的一声砸在桌上。
紧接着,他猛然抬手,将案前茶盏横扫而出!
“砰!”
精白的青花瓷茶盏瞬间四分五裂,沸水四溅,连带着几片茶叶洒在空郑
热茶直接浇在吴宜昌的肩头,溅湿他半边衣襟。
他的头发上还挂着一片茶叶,半卷不卷地贴在鬓边,滑稽而狼狈。
\"废物!\"
吴宜昌重重磕头,头上几乎都磕出了血印。
“皇上息怒!奴才已命人查钱福过往往来之人。”
“翻审冷宫三年内的通行名单、物品出入,绝不放过半分蛛丝马迹。”
“但奴才斗胆……斗胆以为,此事怕是有人借钱福的猫做手脚。”
“那猫虽疯,却不是无缘无故暴躁。猫身常有药味残留,可能……可能服过引躁之药。”
“更重要的是,它只攻击怀孕之人。”
“这不是巧合!奴才以为……此事背后,必有指使!”
安裕目光如刃,死死盯着他。
“朕给你十时间,十内若查不出幕后之人......”
他猛地一掌拍案,声如裂帛。
“提头来见!”
吴宜昌冷汗直流,连连磕头,几乎要将额头磕烂。
“是!奴才领旨!”
安裕冷冷收回目光,拂袖而起。
“滚出去!”
吴宜昌如蒙大赦,几乎是爬着退出御书房,背后湿了一片,满身都是茶水和冷汗。
而安裕站在御案前,久久不语。
慈宁宫内,佛堂香烟袅袅,檀香氤氲。
木鱼声声,仿佛敲在人心头,敲去浮躁,也敲出沉沉心事。
太后身着素色袍裳,披着狐白纱披肩,端坐蒲团之上,双手合十,低声念着佛经。
她声音不疾不徐,却透着一种久居高位、掌控乾坤的镇定与沉稳。
念完最后一句金刚经,她轻轻叩了三个头。
“愿众生平安,万象清明。”
芷兰早候在一旁,等她起身,躬身相迎,细致地扶住太后有些僵硬的胳膊,心翼翼地道。
“娘娘心脚下。”
太后闭目应了一声“嗯”,由她搀扶着回到里间。
此处是慈宁宫内最清静的一隅,地面铺着柔软藏蓝锦毯。
窗帘低垂,墙边雕花案几上摆着太后的常饮汤药。
太后坐下后,先抿了一口温热的莲子百合汤。
然而这汤刚过喉,芷兰便走近一步,俯身低声道。
“娘娘,底下的人查到消息了。”
太后闻言手一顿,将汤盏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发出“嘭”的一声轻响。
她缓缓睁开眼,神情淡然中多了一丝凌厉:“。”
芷兰低声道。
“按照娘娘吩咐,我们的人一直盯着钟粹宫和懿妃的人马。”
“昨夜出事后不久,钟粹宫那边果然有人悄悄离宫墙,前往冷宫。”
“再后来,我们的人发现冷宫外偏院里一个瞎眼的老太监突然暴毙,模样凄惨。”
太后冷笑一声:“暴毙?怕是被人送走了吧。”
芷兰点头。
“奴婢也以为是钟粹宫那边动的手。”
“瞧着像是要掐断线索,断得彻底。”
太后捏着指间帕子,神情森然。
“皇后这几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以往她再毒,也懂得藏。现在呢?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动人手脚?”
“这宫规,她不打算守了?”
芷兰一听,忙柔声劝慰。
“娘娘息怒。钟粹宫再怎么猖狂,也不过是借着一个好机会下手罢了。”
“实在是邢答应自己先犯了蠢,才叫皇后利用。”
太后眉心微动,目光陡然锐利:“赵嬷嬷呢?”
“之前哀家怎么吩咐她的?让她死死盯住邢答应,一旦走偏一步,立刻禀报。结果呢?”
“现在人都要把宫掀了,她才想起回话?”
芷兰面露难色,微微垂首。
“娘娘息怒,赵嬷嬷也是宫里的老人,平日里为人确实谨慎。”
“这回,她也是一时大意了。”
“那邢答应……装得太像了。一连几个月温婉守礼、礼数周全,连太医都她性情温和,脉象平顺。”
“赵嬷嬷便放了心,这才让她钻了空子。”
太后并未立刻回应。
她只是缓缓摩挲着手中银丝描金的茶盖,指尖轻转,茶盖发出细细摩擦的声响。
整个内殿静得只能听见烛火跳动的细微响动。
过了许久,她才淡淡地。
“芷兰,你哀家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
芷兰手一顿,没有接话。
太后长叹一口气。
“这邢答应竟然是如此一般蠢棋,叫皇后利用了不,还要哀家替皇后善后。”
“可这事情若是一点儿苗头都查不出,皇上必定起疑心,怀疑到哀家身上。”
芷兰低头。
“娘娘息怒,”
太后闭上眼,半晌,她道。
“盯紧邢答应,她若识相,便罢。若不识相……”
太后的声音渐低,仿佛带着某种极致的冷意,缓缓吐出四个字。
“送她上路。”
芷兰面色微变,却只是轻声应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