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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内霎时落针可闻。楚衡面上不显,后背却已渗出冷汗——这正是他连日来最惧怕的变数。

“公主笑了。”阿娩突然插进二人之间,广袖如屏风般隔开琳琅,“妾身倒是听,有种蛊能让人永远闭嘴。”她笑吟吟地替琳琅理了理衣领,“要试试么?”

琳琅踉跄后退,却见楚衡已揽着阿娩转身。临出门时,那位看似温婉的楚夫人突然回眸:

“对了,公主脚上的烫伤……”她晃了晃手中瓷瓶,“用这个药会留疤哦。”

日光突然大盛,照得那瓷瓶上“蚀骨”二字清晰可见!

出门转身后阿娩披着一件杏色披风。她脸上的神情顿时冷了下来,看不出喜怒,唯有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

楚衡喉结滚动,竟有一瞬慌神。他从未见过阿娩这样的眼神——像是冬夜里突然结冰的湖面,平静之下暗涌着刺骨的寒。

“夫人、阿娩,等等我!”他下意识上前两步。

阿娩却已快步离去,裙角掠过门槛时翻起的弧度,像只振翅欲飞的蝶。

楚衡顾不得琳琅的呼唤,大步追了出去。回廊九曲,他终于在荷花池边追上阿娩,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不是去更衣?”

“怎么破坏了你的好事?”阿娩抬眼看他,唇角挂着浅淡的笑,“夫君追出来做什么?”

池面倒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

“茶太烫。”他拇指摩挲着她腕间肌肤,“出来透口气。”

阿娩低头整理他其实并不凌乱的衣襟:“南疆的茶,是比京城的烈些。”

她的指尖隔着衣料划过胸膛,楚衡呼吸微滞。远处传来琳琅娇嗔的呼唤,阿娩突然踮脚在他耳边轻声道:“夫君猜,我若现在扯乱衣裳跑出去,南疆王会不会以为……”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楚衡手臂猛地收紧:“你敢。”

阿娩笑着挣脱他的怀抱,转身往驿馆方向走去。楚衡快步跟上,在拐角处突然将戎在假山后。

“吃味了?”他鼻尖蹭过她耳垂。

阿娩偏头躲开:“我失忆,又不是失智。”

假山缝隙漏进一缕光,照得她睫毛如蝉翼轻颤。楚衡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上元夜,萧宾月也是这般,在灯火阑珊处对他冷笑:“楚衡,你当我瞎?”

此刻的阿娩虽无记忆,眼底的锐色却与当年如出一辙。

“回去赔罪。”他忽然将人打横抱起,“给夫人煮茶,嗯?”

阿娩揪住他衣领:“要西湖龙井。”

“好。”

“还要绿萼梅。”

“种。”

“还要……”她突然咬住他喉结,“你离那位公主远些。”

楚衡闷哼一声,将人搂得更紧:“遵命。”

公主府深处,琳琅摔碎了满殿瓷器。而驿馆的窗下,一壶龙井正泛起新雪般的沫。

驿馆的窗棂外,南疆的雨已经连绵下了三日。

阿娩倚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箜篌琴弦。曲调断断续续,像她这些日子总也理不清的思绪。青黛捧着新摘的紫阳花进来时,正听见她轻轻叹了口气。

“姐又想回京了?”

“嗯。”阿娩望着檐下成串的雨帘,“总觉得京城有什么在等着我。”

铜镜映出她微蹙的眉尖,青黛梳发的手顿了顿:“相爷不是……”

“他南疆事务未了。”“阿娩突然转身,杏眼里闪过一丝困惑,“可我看那南疆王,分明早有意向合作。”

琴弦“铮”地发出一声轻响。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楚衡披着湿漉漉的墨色大氅进来,发梢还滴着水。

“怎么不开窗?”他解下大氅,顺手接过青黛手中的梳子。

阿娩从镜中看他:“燕昀又来信了?”

楚衡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滞。梳齿划过青丝,带起细微的静电:“不过是催问铁矿的事。”

“那我们何时启程?”阿娩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过,谈妥就回京。”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噼里啪啦砸在芭蕉叶上。楚衡俯身,下巴抵在她发顶:“南疆王还要考虑些时日。”

镜中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阿娩盯着他微微滚动的喉结,忽然伸手抚上那个已经淡去的牙印:“楚衡。”她轻声问,“你是不是……在瞒我什么?”

梳子“啪“地掉在地上。楚衡扳过她的肩,望进她清澈的眼底:“怎么会?”

雨幕中突然传来马蹄声。白翎浑身湿透地闯进来,手中捧着鎏金漆盒:“主子,八百里加急!”

火漆印上鲜明的“昀”字刺得楚衡眼皮一跳。展开信笺,燕昀凌厉的字迹力透纸背:

【谢家异动,速结南疆之盟。必要时可许以边市三成利。】

最后一行墨迹尤新,显是后来添上的:

【听闻夫人身体抱恙,太医院已备好安神汤。】

楚衡的指节泛出青白。这哪里是关心,分明是警告——燕昀已知晓阿娩失忆之事。

“有好消息?”阿娩凑过来。

他迅速合上信笺:“陛下允诺给南疆三成边市利。”指尖一搓,信笺在烛火上化作青烟,“明日我再去见南疆王。”

阿娩的指尖突然按在他手背:“这次我同去。”

雨丝从窗缝渗入,在地板上汇成的水洼。楚衡望见她眼中固执的光,恍然看见当年萧宾月执剑立于金銮殿上的模样。

“好。”他听见自己,“一起去。”

夜雨渐歇时,阿娩已沉沉睡去。楚衡站在廊下,望着云层中若隐若现的月亮。青锋无声地出现在阴影里:

“主子,谢家派人去了京城。”

楚衡摩挲着心口——那里蛰伏着噬心蛊:“传信回去,让手下人盯紧琳琅。”

“那回京的事……”

“再拖十日。”楚衡的声音比夜雨还冷,“就南疆王要办女儿节,盛情难却。”

芭蕉叶上的积水“啪嗒”落下,惊飞几只夜栖的雀鸟。楚衡转身望向屋内,阿娩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像是陷在某个醒不来的梦里。

他轻轻合上门,没听见那声含混的梦呓:

“御花园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