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治被单独羁押在一个狭的房间。
之所以到如今还没有放他走,是因为这几日徐孝先等人一直在审讯陈善举等人。
而如今,在完全弄清楚了他是被鄢懋卿逼迫着来到杭州后,徐孝先本打算在明日起程回京时带上他,而后在到了苏州后再让他自行离开即可。
这些也已经是前日跟陆治好的。
因此陈不胜谈及陆治找他时,徐孝先还有些莫名其妙。
狭的房间里,陆治的神色看起来还不错,最起码相比前几日忧心忧虑的样子要好了很多。
“陆先生找我?”
徐孝先呵呵问道。
身为“艺术家”,身上仿佛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深沉诡秘似的。
此刻看着徐孝先,让徐孝先感觉有种被蒙骗算命的在审视的感觉。
“可听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过了半晌,陆治开口道。
一股子艺术家自视清高的味道,在其身上蔓延开来。
这让徐孝先有些不爽,好像谁在他眼里,都没有他有文化,都没有他风雅似的。
“你有事儿就事儿,要没事儿你就自己琢磨你自己,别特么用你那诡秘的眼睛看着我。”
陆治倒是很平静,毕竟前跟这位徐大人打交道时,他好像就对自己有意见似的。
自己也没觉得这些时日寄人篱下时有得罪他啊。
“唉……看来徐大人是不懂这个道理啊。”
陆治始终认为,徐孝先等人就是一伙儿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恐怕连字都不识几个。
徐孝先再次被这家伙的自视甚高给气笑了。
不由道:“是不是在你们这些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眼里,谁都不如你们知道得多,懂得多呢?”
“也不尽然,这世上还是有许多高人隐士的。所以话不能这么。”
陆治想了想,捋着自己的胡须谨慎道。
而后又叹了口气,一脸地为赋新词强愁,道:“今日找徐大人,本是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徐大人。但……徐大人并非风雅文士,怕是不懂这其中的重要与珍贵。
也罢,那还是有老夫来承担这一切吧。”
“那就是没事儿了?”
徐孝先不耐烦地起身,而后看了看杂乱的屋子,道:“有心思想那些,还不如把你这猪窝似的屋子收拾干净利索些。明日船会在苏州停靠,到时候你就自行离去就是了。”
陆治见徐孝先完,转身就要离去。
看了看在自己眼里算是整洁的屋子,愣了下道:“徐大人还没有问我,什么才是珍贵跟重要呢?”
你特么的问我了吗?
徐孝先停下脚步,有些无语。
最烦跟这种自视甚高的“艺术家”打交道,自己在那儿庸人自扰的感慨一番。
自己不问为什么,他还不愿意。
可他自己还特么不愿意主动,就喜欢看别人向他请教的样子。
“这么跟你吧,这世上最重要、最珍贵的就是你的命,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陆治一脸诡谲,深沉的摇头笑道:“错。命虽珍贵,但这世上还是有比命更为重要、更为珍贵的东西存在。”
“你那吃饺子可以当醋的一身文人酸腐味儿?”
徐孝先不屑道。
对于徐孝先的冷嘲热讽,陆治并不生气。
反而看起来好像还很高兴,摇头道:“这世上比命珍贵的,自然是那些可以流芳百世的传世之作。一幅画、一首词、一尺字、一身名……。”
“你也就是没犯事儿,要不然我到了苏州就直接把你一屋子的字画都给你放火烧了。”
徐孝先没好气道。
陆治呵呵笑着:“徐大人看来不懂这些足以流芳百世的传世之作啊,而且……这些之所以珍贵,可不是老夫随便的。
这是因为,这些传世之作,既有它自己独特的美与价值。
但更为重要的,是它们凝聚了我们华夏民族源远流长的文化精华,是我们民族文化由古至今的传承,承载着华夏民族的脚印、血脉以及……历史的厚重。
自然,跟你这些无疑于对牛弹琴。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就比如诗词歌赋吧。
这样,你坐下来老夫跟你……。”
“你要是闲得无聊,我给你找个人,让他陪你聊聊?”
徐孝先很是无语,自己可是北镇抚司掌印镇抚,难道以凶名在外的北镇抚司都镇不住眼前这个老头儿吗?
竟然还敢三番五次地污蔑自己!
“不知是何人?”
陆治还颇为有兴趣地问道。
徐孝先看着陆忠,嘴角露出一抹阴笑,道:“浙江盐运使鄢懋卿如何啊?”
陆治闻言,瞬间有些畏惧跟嫌弃。
“徐大人你……。”
陆治想不到徐孝先会来这么一手。
毕竟,在这西湖别院的所有人中,他最怕的就是那鄢懋卿。
从苏州开始一直到杭州,鄢懋卿为了打他手里那幅瑰宝的主意,可是无所不用其极。
甚至威胁他打算把他们全家都发配边疆从军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不得不带上那幅瑰宝跟鄢懋卿不情不愿地来到了杭州。
“怎么?怕了?”
徐孝先呵呵笑着,道:“要不你问问他,什么最贵珍、最重要,能当流传百世的传世之作,凝聚着我华夏民族的血脉与脊梁,如何?”
“夏虫不可语冰,蟪蛄不知春秋。”
陆治脸上终于是露出了怯意,但嘴里还嘟囔着道:“不过是一仗势欺饶恶吏罢了!老夫不跟他一般见识!”
徐孝先笑的更开心,老头也就觉得自己面善,对他没恶意,所以这才没事儿拿他解闷儿玩。
“那你就老实呆着,等明日到苏州,你愿意干吗就干吗去,没人会关着你了。当然,你要是现在就想离开也校”
“不,老夫有免费的船可以渡,为何还要花钱呢?”
陆治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接着道:“何况老夫身怀传世瑰宝,若是被强盗匪徒盯上该怎么办?如此凝聚着我华夏文明的瑰宝,岂能在我手里被损毁?
老夫岂不是成了民族罪人?
要被后来人骂上个千年万年?”
“你刚刚不都了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些都是你活该!”
徐孝先叹口气,看着老头儿道:“正所谓: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自己能吃几碗干饭自己心里就没点儿……数吗?
无能无势者拿着那幅画,可不就是等于给自己招贼?
白了,一切都是因你贪念而起,你要是没有据为己有的心思,尤其会患得患失?”
陆治被徐孝先的一愣一愣的,像是被中了心思似的,脸色渐渐变得不自然起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治收起了一脸艺术家的诡谲,通红之间带着君子不可辱的怒意,道:“老夫因贪念?完全是旁人胡袄!老夫岂会在乎一幅画?
我……在乎的是……。”
“对,你在乎的是这幅画落在不懂得欣赏这画,比如我这种你眼里的莽夫手里,然后被当柴烧了。
所以你是在替华夏民族保管,只是在夜深人静时,然后自己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的,拿出来欣赏着。
数数那画里有多少人,有多少牲口,有多少酒家、市招,市招上又写了什么。
还有,那些出现在画里的仕、农、商、医、卜、僧、道、胥吏、妇女、儿童、篙师、缆夫等人,他们在当时的情境下,都是什么情绪,心里在想什么。
赶集的、麦买的、闲逛的、吃酒的,推舟拉车乘轿骑马的,这些都是什么人。
城楼、河港、桥梁、官府宅邸还有那茅棚村舍如今是否还存在……。
对了,你就只看画,就没想着去开封看一看吗?”
陆治看着徐孝先,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他不敢相信,徐孝先竟然中了那幅瑰宝的种种细节。
这怎么可能?
这幅画在他手里也有些年头了,从来不曾公开示人过的。
他怎么知道的?
“你……你见过这幅画?”
“清明上坟图吗?”
“《清明上河图》!”
陆治严肃的纠正道,随即不由笑出声:“清明上坟图?一字之差,这画……可能也有清明时节的氛围吧。”
“等你回家自己好好研究吧,别跟我在这儿磨嘴皮子了,累。”
徐孝先靠着门框道。
而后转身准备离去。
对于这幅价值连城,或者是无价之宝的《清明上河图》,他自然也很好奇。
但也就仅限于好奇罢了。
就如同他无论是后世还是如今的人生观,一直秉承着的十六个字。
在他看来,这才是真正的立命之法则。
好奇能害死猫,而贪欲则能害死人。
所以徐孝先对于陆治身怀《清明上河图》,则是一点儿贪念也没樱
更没有想过,要把这幅画当作礼物送给嘉靖。
毕竟,在他看来,或许这幅画在民间才能真正地保存流传下来。
而若是落到了皇宫里,谁知道会不会随着一场战火,便成了历史的灰烬呢?
至于自己据为己有,徐孝先更是没想过。
这种无价之宝,不是他能拥有的,也不该是由他来拥樱
“老夫有一事儿相求。”
陆治追到了门口,看着不远处的徐孝先道。
“放。”
徐孝先好整以暇道。
陆治愣了下,瞬间怒道:“粗鄙!无礼至极!”
“再跟你客气,我怕你蹬鼻子上脸!”
徐孝先此时也是阴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好奇道:“陆先生,我倒是很好奇一件事情,你怎么就不怕我呢?你难道不知道北镇抚司的掌印镇抚是干什么的?”
“那又如何?难不成这下就没有王法了?难道你还敢草菅人命?”
老头理直气壮道。
“赶紧事儿了,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办。”
看着挺胸抬头,一副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陆治,徐孝先不由心想,在鄢懋卿面前怎么不拿出这副德行呢?
还是觉得自己好欺负!
“老夫要把这清明上坟图……《清明上河图》交给你为我华夏传下去,你可愿意?”
“滚!”
徐孝先脱口而出:“你特么的想害死老子不是?我特么的跟你有深仇大恨?杀你全家了?还是勾搭你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