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十六年四月初八,潜邸撷芳殿的西府海棠开得正盛。喜塔腊氏扶着廊柱看丫鬟修剪花枝,绣着缠枝莲的袖口滑落,露出腕间金镶玉算盘镯——此乃造办处按《御制数理精蕴》所载古制打造的开蒙玩具,预备将来阿哥抓周或开蒙所用。
“殿下又在研习朱师傅今日所授?”她转身时,正见永琰在窗前摆弄紫檀算盘。案上摊开的是《御制数理精蕴》的“田亩丈量”篇。 算珠按规制分色,赤珠核田赋,黄珠记丁口,青白珠列成库储档——此乃练习《九章》职方田”、“粟米”、“衰分”诸章的合法道具。
永琰头也不抬,拇指依书拨动赤珠:“习此‘衰分’之法,核田赋出入甚便。” 话到嘴边顿住,抬头看见福晋手中的绣绷——上面用传统吉祥纹样绣着\"五子登科\"。
“昨儿给额娘捎信,”喜塔腊氏将绣绷递过去,“内务府三年一度选秀将届,问咱们……”
永琰放下算盘,拿起一枚象牙儿玩具算筹,随意拨弄:“皇阿玛圣心烛照,子孙繁盛乃社稷之福。若添丁进口,依《大清会典》则例,份例用度自有定规。” 他刻意回避任何预测性计算。
喜塔腊氏的指尖停在绣绷边缘。她知道丈夫常摆弄算具,也只当是雅好。
“前儿个朱师傅遣李吏送来核对过的脂粉份例账,”她转移话题,从妆奁里取出鎏金袋,“里头夹着些彩珠,是新制的算珠,给阿哥们开蒙认数、辨色用倒也别致。” 袋里是几颗彩色琉璃珠。
永琰接过一颗,对光看了看:“朱师傅有心了。孩童开蒙,寓教于乐,此物甚好。” 他将其放回袋郑
窗外突然传来孩童笑闹声。永琰的侄孙奕绍正拿着几颗大号彩色木珠,跟着朱珪带来的随从张恪学数数:“张哥哥,这个红的算一个,黄的算一个……”
喜塔腊氏扑哧笑出声。永琰的目光扫过那些玩具算珠,复又落回《数理精蕴》上,仿佛只是被童趣打断了一下思绪。 他指尖划过书职均输”一节,心中默算的“旻宁用度”被严格压制在“份例则例”的框架内,绝不形诸于外物。
丫鬟来报:“朱太傅府上书童张恪,奉师命送回前日借阅的《周髀算经》,并呈上新抄录的《九章》注疏两卷。” 张恪手中捧着个木海
永琰示意接过。打开木盒,除了书籍,底层有一块蒙着布的木板。掀开布,上面用磁石固定着些彩色木块,排成十二个月的样子,旁边标着节气名称——这是一个制作精巧的“皇历玩具”,供皇孙认识月份节气所用。 其职八月”的位置,嵌着一颗普通的白色石珠。
喜塔腊氏看着这个精巧的启蒙玩具,赞道:“朱师傅真是体贴,这给阿哥们认节气月份最好不过。”
永琰拿起那颗白色石珠,指尖无意识地在“八月”的位置摩挲了一下,忽然对张恪道:“回去禀告朱师傅,这皇历玩具甚好,可仿制几份送进宫给皇孙们玩赏。”随即若无其事合上盒盖。
窗外海棠落了一地。永琰的目光扫过书盒,最终落回《御制数理精蕴》的封面上。“道光”的年号在他心中闪过,随即被“敬法祖”的训诫压下。 他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是在这厚厚的钦定典籍与琐碎的王府账目之下,在朱珪这面“正统”的旗帜掩护下,让李煌、张恪这些“吏”的算珠,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默默累积着无人能懂的、关于未来的冰冷数据。而此刻,他只是一个在老师布置的功课里,“偶得算理趣”的皇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