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紫禁城,静谧而庄重。朱珪怀揣着对圣上的敬畏,恭恭敬敬地将那本精心撰写的《御制数理精蕴》注疏,轻置于御案之上。此时,鎏金香炉中檀香袅袅升腾,丝丝缕缕的香气,弥漫在殿内,给这略显肃穆的空间,添了几分清幽。
乾隆皇帝缓缓翻开算经,目光在书页间游走。当看到某处朱砂批注时,他的眼神微微一凝。那是朱珪在讲解《九章·粟米》时,以御膳房份例为例,演示“比例推算”之法留下的教学痕迹。蝇头楷写着:“如膳房月耗肉蛋较去岁增一成七分,按《粟米》‘今有术’推之,耗增之数若此。” 在批注旁,朱珪另起一行,恭谨抄录了《论语》‘君子喻于义,人喻于利’之句,以示警醒贪渎之意。” 朱砂的笔锋是朱珪的,凌厉中带着老臣的持重。
“十五阿哥近日课业如何?”乾隆一边问着,指尖轻轻划过批注,目光却飘向了窗外那覆盖着积雪的琉璃瓦。琉璃瓦在雪的映衬下,泛着清冷的光,恰似他此刻内心那琢磨不透的思绪。
朱珪赶忙伏地叩首,殿外的雪水,在他云纹靴底悄然凝成一层薄冰。“回皇上,十五阿哥于《数理精蕴》及《九章》用功甚勤,尤能体会‘均输’、‘衰分’之法用于实务之理。前日臣讲解《周礼·地官》‘司市平准’之职时,曾以王府采买为例。十五阿哥课后颇有所感,命账房依臣所示之法核验潜邸膳房账册。” 朱珪的语气平稳而恭敬,“不意竟核出采买价与臣所授市价参差,猪肉一项增耗约一成七分,鸡蛋增耗约二成三分。 十五阿哥遂引《周礼》‘平市以节财用’之言,以为此弊当察。此实乃学以致用,体察圣训‘察吏安民’之深意也。” 朱珪巧妙地将“发现”归功于自己的教学引导和永琰的课后实践,并将永琰的反应框定在对圣训的理解和执行上。
乾隆听闻,眉头微微一挑。此时,案头那本《乾隆朝实录》残卷,恰好翻到“南巡耗银”的条目。他不禁想起前日在御花园,看到永琰偶遇永璇时,手中正拿着朱珪布置的算题稿本,指间无意识拨弄着腰间佩带的算盘。当时只当是温习功课,此刻想来,倒显出几分勤勉。“核账精细,能体察下情,亦是明理。”他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数理精蕴》,语气中带着思忖,“然朱卿当谨记,‘君子不器’,算学终为技艺道,经义大道方是根本。”
“皇上圣训如,臣夙夜匪懈,时刻以经义导引阿哥。”朱珪的白眉垂落,神色愈发恭谨。“十五阿哥每于算理中偶得趣味,必引经据典以求印证,深恐流于匠气。 如前日解‘刍童体积’,依《九章》古法演算得‘二十一丈又三分之一’,旋即援引《礼记·大学》‘生财有大道’与《尚书》‘兢兢业业’之句,言‘量入为出,乃治家安身之本’。”着,他恭敬呈上永琰的算纸。纸上答案旁,赫然写着永琰的感悟:“《九章》明数,《大学》明理。理数相参,庶几无过。” 字迹端正,透着一股少年饶谨慎。
乾隆的目光扫过那句“理数相参,庶几无过”,又落在“兢兢业业”的引用上,眉宇间最后一丝疑虑似乎消散了。他忽而轻轻笑了出来,带着长辈的宽和:“十五阿哥倒是谨守本分,懂得治家之理。朱卿教导有方。” 他顿了顿,似是随口一提:“待朕南巡归来,倒可考考他《九章》里的‘均输’法解民生之题,看他如何以理驭数。” 他没有出口的是,一个懂得用祖宗成法《九章》去理解圣贤道理经义、并能谨慎应用于治家的皇子,正是他所期望的守成之君的模样。至于那点“核账”的精细,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朱珪领命退下,此时,殿外的雪下得愈发紧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好似地间扯起的一幅白色幕布。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枚常用的旧紫檀算筹,筹身光润,只在不起眼的角落,用极细的刀工刻着“平准”二字——那是他早年研习《史记·平准书》时刻下的,与永琰无关,亦非“均值”的异名。 这便是他能做的全部了——在煌煌圣训与经义大道的夹缝里,让那些冰冷的数字,成为皇子理解“兢兢业业”与“生财大道”的一个注脚,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