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门“咔嗒”一声打开时,康乐的手指在门把手上停了三秒。门锁缝隙里卡着片落叶,是去年秋的梧桐叶,边缘已经发脆——父亲总是忘了清理,就像他总忘了给自己换牙刷。
玄关鞋柜上摆着双旧拖鞋,蓝色橡胶底磨出了洞。康乐记得这是自己考上警校那年买的,父亲舍不得扔,“穿着合脚”。他蹲下身摸了摸鞋面,指尖蹭上一点灰尘,忽然想起父亲总在清晨五点起床擦鞋,连鞋底的纹路都要刷得发白。
客厅的电视还开着,屏幕停在武术教学频道。画面里的老人正在演示太极推手,动作缓慢而有力,像极了父亲教他站桩时的模样。遥控器旁边放着半杯凉透的茶,杯底沉着几片枸杞——父亲喝茶能“养气”,可他以前总嫌味道太苦。
沙发扶手上搭着件藏青色夹克,是父亲最后一次穿的那件。康乐摸了摸口袋,里面掉出张皱巴巴的购物票,日期是三前,购买物品栏写着“模型飞机 蓝色”。他想起备忘录里的字迹,喉咙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
走进卧室时,樟木衣柜的门半开着。康乐一眼就看见顶层的香囊,正是他十五岁扔掉的那个,缎面被仔细缝补过,针脚细密得像父亲批改作业时的红笔痕。他伸手去够,却碰倒了旁边的铁盒,里面掉出叠照片——全是他的毕业照、比赛获奖照,还有张偷拍的他在操场打篮球的照片,边角被摩挲得发毛。
最底下是张泛黄的病历单,日期是2018年3月12日,诊断栏写着“中度焦虑症”。康乐想起那年自己执意要去缅北做志愿者,父亲在书房抽了整夜的烟,最后只了句“注意安全”。原来那些深夜的咳嗽声,那些欲言又止的叹息,都是病痛与担忧的交织。
书桌抽屉里躺着本账本,扉页写着“犬子学费支出”。康乐翻开第一页,2003年9月1日,“警校报名费5800元”;2005年12月5日,“买冬装 1680元”;2010年7月15日,“辞职后生活费 2000元\/月”。字迹从工整到潦草,最后一页停在2023年5月,写着“乐生日模型 969元”,旁边画了个笑脸——父亲从没学过画画,这个笑脸歪歪扭扭,像孩子的涂鸦。
床头柜上放着母亲的遗像,相框边缘贴着张便签:“今乐打电话忙”。康乐想起上周那个匆匆挂断的电话,父亲当时“没事,你忙”,语气里带着刻意的轻快。他忽然想起无数个周末,自己以“加班”为由不回家时,父亲对着电视里的武术节目发呆的模样。
卫生间的玻璃上还留着水垢,是父亲擦了一半的痕迹。镜子旁边挂着剃须刀,刀片上凝着点胡茬——父亲总是忘了清理,就像他总忘了自己的血压药该换牌子。康乐摸了摸洗脸池,发现自己常用的蓝色毛巾还挂在原位,旁边是父亲的白色毛巾,边角已经磨破。
最后走进书房时,他在书架最顶层发现个铁海里面装着他所有的奖状、检讨书,还有封没寄出去的信,抬头写着“乐亲启”。字迹颤抖得厉害,有些地方被水渍晕开:“爸爸对不起你,没学会怎么当父亲......”康乐再也撑不住,顺着书架滑坐在地,奖状散落一地,像极了记忆里父亲每次打完他后,眼里碎掉的光。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纱窗,在地板上投出斑驳的影子。康乐蜷缩在父亲的旧藤椅里,闻着空气中残留的檀香肥皂味,终于哭出声来。那些被他视作“控制”的严厉,那些他嫌“唠叨”的关怀,此刻都成了扎在心里的针,每动一下都疼得刺骨。
他想起七岁那年被父亲逼着剪寸头,哭着跑出理发店的样子;想起十六岁和父亲顶嘴,看见父亲转身时肩膀的颤抖;想起每次回家,父亲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神情。原来所有的“不懂事”,都被父亲心收在时光的匣子里,用沉默的爱一一缝补。
手机忽然震动,屏幕弹出条未发送的短信,是父亲的号码:“乐,下次回家吃饭吗?你妈最爱吃的红烧肉,爸爸学会做了。”发送时间是昨下午三点十七分,正是他在雨林里躲避枪火的时候。康乐颤抖着按下发送键,仿佛看见父亲守在手机前,眼里带着期待的光。
暮色浸透房间时,康乐摸出蝴蝶刀,刀柄上的“护子”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终于明白,父亲的爱从来不是束缚,而是用尽一生为他筑起的防弹墙。此刻,他握着这把刀,像握住父亲未完的话,那些迟来的“对不起”与“我爱你”,都将化作他体内的真气,陪他在没有父亲的世界里,勇敢地走下去。
客厅的钟表敲了九下,康乐站起身,把香囊放进贴身口袋。路过玄关时,他轻轻拂去门锁上的落叶,仿佛抚平父亲眉间的皱纹。走出家门的那一刻,他回头望了眼,看见父亲的拖鞋在月光下投出温暖的影子,像在:“孩子,别怕,爸爸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