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不是不想救何晏,而是此时此刻的他,也真的没了别的办法。
他唯有忍下锥心之痛,孤身南向跋涉。
闻今南方战火纷飞、兵戈扰攘,可那又如何?
总好过困于塞北受辱、坐视友人遭难,总好过在绝望中消磨残生。
望着漫的星空,曹植含泪感慨:“父亲,孩儿今要投奔南汉,有负于您,也有负于大魏!
但此实在是无奈之举。
您在之灵若允,便佑孩儿一路畅行无阻。
倘若您在之灵不允,便让孩儿死在这投南的路上吧……”
曹植走了一夜,亮之际,尚未踏出新城,便见城中胡骑横行无忌。
或强掳丁壮、或欺凌妇孺,抢掠财物、肆意妄为,险象环生。
他自身难保,不敢稍有出头,唯有外披破袍,低眉敛目、匆匆穿行而过。
原以为出了城便能暂避祸端,孰料邻乡亦是疮痍满目,胡骑劫掠不绝,村落残破、民不聊生,触目皆是流离失所之景。
可因国策如此,官府亦不敢深管。
只能劝导汉民,多居于家,免与胡民冲突。
走到边陲野岭的岔路口,他以为这里不会有胡民了。
可谁知,正被一群“剿匪”而归的胡人堵个正着。
他们马颈上挂着血淋淋的人头,正高声呼唱着得胜的歌谣,耀武扬威的挥着手中的胡刀。
官府有令,剿贼有赏。
这对他们来,这是最快的来钱方式。
哪怕那些人头,有几个看起来不过是孩童与老朽之头。
可那又如何?
我这是妨,那他就是妨。
你官府又能有何言辩驳?
听起来很荒诞,很匪夷所思,但这就是现实中常现之事。
故而,胡人见曹植独行于山野间,当即大喜,以胡语高呼:“又多一赏。”
遂来围杀曹植。
曹植宝剑被刘烈所缴,放行时亦未曾归还。
身无长物在身,只举起当做拐杖的树枝,欲与胡兵死战。
胡兵见此大乐,仿佛看到困兽犹斗,螳臂当车,只增屠戮之趣耳。
胡兵见这般光景,反倒不欲速杀之。
数人环立戏耍,或以刀鞘击其肩,或抬脚绊其足,曹植踉跄跌扑,狼狈不堪。
惹得众胡兵哈哈大笑。
曹植大怒,拼尽全力,以树枝去刺胡兵马眼。
那马受惊而立,差点将那胡兵掀落马下。
那胡兵惜马而大怒,举弯刀朝曹植劈去,这一下,已经真正动了杀心。
可就在这一刻,一声破空之音忽然传来。
一凌厉的长箭不知从何处而来,精准的射在那胡兵的后心,箭头穿过身体,又在胸口钻了出来。
胡兵身躯一僵,高举的弯刀脱手坠地,口喷鲜血,双目圆睁,带着未尽之怒与惊愕,轰然栽落马下,气绝身亡。
其余胡兵大惊,立刻勒马回望。
只见一青年武将带着一队人马,踏尘而来,玄甲覆身,面容冷峻,杀气凛然。
胡兵大骇,他们虽能欺负乡民,但面对这般严阵以待、杀气腾腾的正规汉军,只觉胆寒心悸,未战先怯。
而曹植心中一喜,只因这青年武将竟是他的熟识之人。
“伯仁……”
“四公子?”
二人遥遥相望,皆惊且喜。
来者并非旁人,正是曹魏二代将星之翘楚,夏侯桑
原来,自曹丕杀夏侯尚之爱妾后,夏侯尚悲愤难抑,心灰意冷。
那段时候,他或蓬头垢面,长卧坟茔之侧,或呼号爱妾之名,神志半昏半醒,真的和疯了没什么两样。
但好在,这时的夏侯尚还很年轻。
体魄也很雄健,竟然挺过了这锥心刺骨的打击。
他恨曹丕,但对曹魏的忠诚,又让他做不出背主叛君,倒戈向敌之事。
痛定思痛后,他决定辞官回家离开朝堂。
于曹丕而言,今南北大战,正缺良将,本有心重新启用夏侯桑
却因其掘墓看尸,长卧坟茔的荒唐之举,让他不敢再用夏侯桑
既不能用,亦不能叛,干脆就让他回家安养。
也好让人看看大魏王的仁厚和胸襟。
于是,曹丕终是准了夏侯尚的辞呈,允其回乡养老。
然而,辞官的夏侯尚并未去往谯县,而是去了北方安家。
在这里,他认识了牵招,也闻听了北方的那个经久不衰的传言。
曹公还活着。
现在的夏侯尚,已心灰意冷,无所萦怀。
唯盼曹公再临,再兴社稷。
他觉得不仅是他,很多未被曹操屠过城的地方,都对曹操保留着深切绵长的好福
现在他听到了曹操尚在人世的传言。
虽然这传言从曹操去世时算起,就没断过。
但大多都荒诞无稽,不足以信,唯有这一次,消息传得有根有据,蔓延甚广。
这也让夏侯尚产生一个感觉。
曹公或许真在人事。
虽然理智的想想,这种可能非常低。
但现在夏侯尚也没了别的理想和追求,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亲去一趟西北边陲,一探究竟。
于是,他向牵招借了八百兵马,而后往西陲之地进发。
未曾想,却在一个不起眼的山坳里,先见到了落魄的四公子曹植。
夏侯尚武功甚高,又有精锐骑兵相随,杀此拨胡兵自不在话下。
很快,这股胡兵被斩杀殆尽,夏侯尚也救下了曹植。
“伯仁,真没想到是你……”
“子建,你怎如此狼狈?”
“哎,来话长,现在有更急迫之事……”
“是何急迫之事?”
曹植便将何晏身陷于匈奴公子之事尽数与夏侯桑
夏侯尚虽与何晏交情平平,然其终究是先帝之子,焉能坐视不救,任其遭辱?
遂令部众原地扎营,待日暮时分,便挥兵直趋曹植府邸。
刘烈闻之,又惊又怒。
他万没料到,此时竟有人敢捋其虎须!
但夜晚大战,其终究不是夏侯尚的对手,他命麾下牵制,自己钻狗洞而出:“汉将匹夫,敢逆我意!”
欲令人复夺。
可现在,其府邸已被汉军团团围住,四下火光冲,麾下或降或逃,再难集结。
刘烈无奈,只能逃往别处。
却终被夏侯尚拍马赶上,一枪将其扎个透心凉。
这一战,他们终究是救回了何晏。
“子建,平叔,咱们现在所作所为已和曹魏国情相悖,不能久居于此,只能向西而逃?”
“何不向南?”
夏侯尚望着西陲的方向,长叹了一口气:“我想知晓,曹公到底还在不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