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春寒,新兴城外的风卷着沙尘,被阻挡在新落成的朱漆府门之外。
这宅邸为曹植与何晏数月心血所建,院内青砖黛瓦映着汾水波光。
本原想着远离许都纷扰,在此寄身避祸。
待安定下来,再去打探西陲曹操的消息。
故而,曹丕安宅的地点处在并州边陲,近接塞垣,乃胡汉错杂之要地。
这里探得的消息最为可靠。
谁料乔迁之日未到,祸事已然临门。
匈奴王子刘烈带着数十骑甲士闯进门时,曹植正与何晏在庭院中指点花木。
那王子生得高鼻深目,络腮胡下露出狞笑。
扬马鞭直指堂前:“本王正欲效汉礼,居汉所,纳汉妻,此宅风水尚佳,尔等速速搬将出去。”
匈奴人脾气粗暴,没有任何的拐弯抹角,就这么简单直接。
曹植指着刘烈怒斥:“放肆!可知我乃丞相之子,魏王世子之弟?岂容你蛮夷强占!”
刘烈闻言大笑,声如破锣:“本王姓刘,还是汉室宗亲。”
“你……”
曹植气得浑身发颤,但又不能他得不对。
匈奴王曾取汉室之女,后代冠以母姓,皆随母姓刘。
而冠以汉姓后,后代又尊汉礼,又开始随父姓。
如此巧构,便将“刘”姓稳稳冠于己身,虽为胡种,与汉家血脉却也存几分牵连。
曹植怒哼道:“纵有刘姓,不过母族余荫;身具胡风,实乃桀骜之徒!此宅乃我等心血所筑,岂容你假宗亲之名,行强盗之事!”
单论口齿,刘烈岂是曹植的对手?
这一骂,直戳刘烈痛处,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络腮胡下的面皮涨得通红。
“竖子敢辱我!?”
着,扬鞭欲打曹植。
曹植昂首怒道:“汝欺我,如欺魏王乎?”
曹植虽对曹丕心存怨恨,然此际,仍觉借魏王之名震慑对方,方为上策。
谁知刘烈根本不吃这一套。
“魏王厌你入骨,弃你如敝,当我不知?他将亲妹嫁与吾兄,礼遇我族远胜于你!你却不知??”
刘烈狞笑更盛,沉腕挥鞭,呼啸而下!
“啪!”
一声脆响,一道血红的鞭痕瞬间绽在英俊的面庞上,鲜血转瞬渗出,疼得曹植牙关紧咬,额角渗出冷汗,却挺直腰杆,怒目未退。
刘烈一怔,他以为曹植会胆怯避开,却未曾想,竟生生的接住了这一鞭。
“哟,还挺硬气!我便看你能硬气到何时?”
着,举鞭欲再打。
何晏见之,慌忙挡在曹植身前高呼:“不可!”
刘烈见此,忽眯眸含笑,语气轻佻:“落魄边鄙,竟有佳人相伴。夫人既怀珠玉之姿,何不随苍鹰翱于地、烈虎啸于山林,反伴此鸡羊之士?快快到本王这里来,本王保你锦衣玉食。”
曹植急忙将何晏护在身后,拔剑相向:“何君乃吾兄弟,岂容汝辈轻薄?!”
“兄弟?”
刘烈当然明白,这就是故意将妻子打扮成男相,以防人相夺。
很多汉人怕胡人夺走自己的老婆,多有此举。
遂哈哈大笑:“别以为换身男袍我便认不出,本王这双眼,最识得美人风骨!”
而后一挥手,上来几个匈奴悍兵,来夺何晏。
何晏亦未曾想事情竟到这等地步,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脸不知所措。
曹植欲护何晏,可光凭他何身边仅有几个老仆,哪是匈奴悍兵的对手?
悍兵们一拥而上,将曹植按在地上,胡刀架在他脖颈。
曹植挣扎着嘶吼,却被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刘烈把何晏抱在怀里。
曹植心痛不已,激动而急切高呼:“我便将此府让出,请速放我平叔贤弟,他是男子……他真是男子啊……”
刘烈一手死死揽住何晏的身子,一手轻抚他凝若仙子般的俏脸。
何晏厌弃得抿嘴闭目,却反将女子娇怯不胜、羞愤难言表现得淋漓尽致。
刘烈不禁感慨:“慈美颜玉体,便是男子,又能如何?”
遂不顾何晏的死命挣扎,将他拉进后堂之郑
堂内传来何晏的厉声痛骂,可仅过片刻,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嚎。
“平叔啊……”
见兄弟如此,曹植泪流满面,心痛如绞。
他深知,此乃丈夫最难忍之奇耻大辱。
他觉得,是他害了何晏。
他想要拼命,却无力挣脱甲士束缚,终究被关进了府中柴房之郑
深夜,他从柴房的门隙间,望着夜空中清朗的繁星,他又想起自己的父亲了。
父亲若在,蛮夷岂敢放肆?
便是在这塞北之地,又有谁敢辱我兄弟、夺我宅邸!
而内厅卧房之中,此刻的何晏抓着被子,蜷身缩于床角,眼角的泪水如珠串般滑落。
更显得他妩媚动人。
“果是男子,那有何妨?胜女子多矣……”
刘烈畅意大笑之后,却移坐何晏身侧,似恐其寻短见、行自戕之举。
往后世间,便再无慈绝色相伴左右。
于是,收起笑容,轻护其肩膀:“汝且安心留此,本王必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竭。
往后南胡境内,无人敢轻辱你分毫。只要你肯做本王妃子,汝有何所求,尽可直言,本王必当竭力满足。”
何晏抬起绝望的俏脸,嘴巴轻轻阖动,言道:“请……请放四……四公子……”
……
曹植以未曾想到,深更半夜,刘烈怎又突发奇想,将其放掉。
他带着仅有的钱财离开了本来属于自己的府邸。
他想救何晏,可又哪有那般能力?
他想起了三哥,倘若自己有三哥之勇,又何惧这蛮夷狂徒、塞北强权?
现在,他孤身一人,漂泊于塞北荒野,前路茫茫,竟不知何处可容身。
他想离那些粗鲁蛮横,残暴无耻的胡人远些。
可现在,北方中原之地,哪里不是胡饶栖居之所?
他身为王室贵胄,尚且受此奇辱,那些黎民汉家儿女,又将深陷何等水火之中?
恍惚间,他忽生一计,觅得一线生机。
南向而行,经关症过汉中,再入蜀郑
往投南汉,赴荀相麾下求一庇护。
此途,或为唯一苟活之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