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好像弄明白了一些事情就会变得少言寡语。
并非通透了，就会变得跟其他人不一样，而是没了那互为捧眼、曲意逢迎的兴致。
林满六解下夏鸣蝉，将其托于地面。
“你们是一起上...还是我先行出手啊？”
崔士杰听得此言，心中顿时升起一丝怀疑。
此次听命前来台州置办崔府...那位的确安排了一些死士给他，可没有过这些死士当中藏有高手啊？
莫非是那位大人...已经预见了今夜之事，所以故意安插了一名高手，来保证自己的性命？
崔士杰想到这里，心中狂喜！
今夜过后，就是他崔士杰飞黄腾达的开始！
“辈...狂妄！你一人就想撼动我们各派弟子？”
“猖狂——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也该如此夸大！”
“我风雪大观楼今日定要将你大卸八块，以慰楼主在之灵！”
因为林满六的嚣张跋扈，人群当中各派弟子争先恐后地呼喊出声，但却没有一人向前一步。
就在最后出声的风雪大观楼弟子骑虎难下之时，白梓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
“诸位同袍刚刚辛苦了！这一战就由白某来打头阵——”
林满六依计行事，双手握紧夏鸣蝉对着白梓讥讽出声。
“金乌门也想来这凑热闹？忘恩负义之辈...莫不是忘了我弈剑山庄昔日助你...”
“来战便是！”
白梓出言打断了林满六，一个箭步向前掠出，同时抽出背后阔刀。
断山河！
在场众人皆是一脸震惊，这金乌门大师兄一出手便是杀招！
金乌门在此次赶赴台州的门派当中，人数仅次于风雪大观楼。
起初，因为金乌门以前跟弈剑山庄有交集，此行路上还受到了一些门派的猜忌和议论。
可现在看来...过往交集早已烟消云散，甚至金乌门需要用这一战首功，来表明他们的立场！
林满六横剑格挡，以一种极为“勉强”的姿势挡下白梓的一刀后，他整个人迅速向右翻滚而去。
紧接着，就在各派弟子刚要嘲讽林满六不知高地厚的时候，林满六朝着白梓方向再次前冲，并且使出一手参星观的剑法。
摘星扫剑式！
“怎么可能...此人怎么会参星观的剑法？”
“观其出招姿势，不像是初学之辈...莫不是参星观有什么叛门弟子加入了弈剑山庄？”
“绝不可能，我参星观与弈剑山庄的关系...诸位不是不知道！即便有弟子叛出宗门...也绝不会加入弈剑山庄！”
白梓跟林满六哪会去管他们想什么，两人手中刀剑打得有来有回，先前一招是白梓将其逼退，后面一招便是林满六强攻而上，白梓只能横刀御担
一连十数个回合以后，两人再次拉开距离。
“若再没点什么真功夫...白某就只能将你性命了结于此了！”
白梓言语完毕，随着他长啸一声，其手中阔刀猛地向上一提！
绝云霄！
紧张、紧张——紧张——
又是一记杀招直直撞向林满六，而这一次的他却没有再次回身闪躲，而是挥动夏鸣蝉击打向前！
林满六手中剑招频出，一一击打向了白梓递出的那一刀绝云霄。
可随着林满六所施展的剑招逐渐完善，围观的各派弟子脸色也随之黑了下来。
因为林满六所用的...正是风雪大观楼的剑招！
雪中寒！
骤雨寒！
大寒凌！
李思旻沉声道：“此子定是偷学了我们各派所长，诸位同袍休要被他所用剑招迷惑了...白梓兄弟，可要老夫相助？”
白梓心中一凛，他正酝酿着如何阻止李思旻的帮助，林满六却是率先开口出声。
“一个昔日败于我弈剑山庄的废物，当时用了一条手臂换得性命...今日是要将另一条手臂也搭上？”
李思旻沉声道：“辈！慎言——”
罢，这位风雪大观楼中最为德高望重的长老，抽出腰间的佩剑后...朝着林满六所在方向一步跨出！
“今日便让你这偷学各派武学的子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寒凌！”
在众人看清李思旻身形的时候，他已经冲下了林满六所在。
好快！
这李思旻自断臂以后，剑法造诣竟是不减反增...在林满六的眼中，以及有了昔年所见其楼主的雏形！
大寒凌一出，在这入夏的夜晚...在场众人都不自觉地感受到一丝凉意。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有了白梓和李思旻合力出手...这来历不明之人定会败下阵来！
可终究是事与愿违...
林满六不仅挡下了白梓的出手，更是将李思旻斩出的大寒凌强行化解！
甚至林满六在两次挥剑之后，众目睽睽之下...李思旻不敢置信的眼中，他还有一次挥剑的动作！
飞光——
三剑连斩之下，白梓和李思旻被林满六同时逼退！
李思旻距离最近，并且也是跟林满六实打实地过招，此刻的他心脉剧烈震颤，只觉喉头一甜...
一口鲜血从其嘴中喷涌而出！
风雪大观楼的长老，竟是一个照面就败下阵来？
李思旻强行御气出手，也是落得这般境地，白梓与之交手也只能勉强应付...
或许眼前这来历不明之人，真能挡下他们所有人！
就在众人迟疑之际，李思旻仰嘶吼一声，身形暴起再次冲向林满六。
“昔日断臂只为保住一楼上下一时不乱...今日李思旻愿以此身争昔日一臂之耻！”
雪中寒梅！
一时间，地间好似卷起一道冲寒意，席卷起崔府上下所有落花！
这一剑，誓要洗刷当年之耻！
已是有昔日柳梅十之二三的恢弘剑意，朝着林满六所在位置倾泻而下！
人群当中有一名身着风雪大观楼普通弟子衣饰的女子，抬手捂住她颤抖的双唇。
已是太久...太久了...
她终于又一次看到了师父的剑眨
白梓反应过来，迅速朝着林满六大步狂奔，即便今夜之事败露...他也不能让林满六强行接下这一剑。
但林满六依旧跟刚才一模一样，强行白梓一步...朝着李思旻冲了过去。
“无妨！白梓师兄可以准备带人离开了！”
白梓听到林满六的细声提醒时，后者已然撞向了李思旻的剑！
横江断潮——
林满六两次身形回转，先后挡下了李思旻所施展的剑招，最后在李思旻一脸震惊的表情下，将其一脚踹向地面。
不等李思旻重新站起身来，夏鸣蝉已经轰砸向了他断臂一侧，与之不过半掌的距离。
“昔日柳梅败于此剑，今日你也不会例外...”
林满六冲其低声细语过后，转头看向在场的各派弟子。
“尔等还要再战吗？”
先前那一句话还没怎么刺激到李思旻，林满六后面这一句话，引得李思旻肝胆欲裂，想死的心都有了。
当年虬蛇谷外...那弈剑山庄的二庄主，便是以此话镇住了所有风雪大观楼弟子...
他的那一句话，压断了风雪大观楼所有弟子的脊梁，也包括他李思旻！
白梓立即徒各派弟子身前，双手持刀警惕地看向林满六。
后者抬脚一踹，将李思旻给踢了过去。
白梓立刻搀扶起这位风雪大观楼的李长老，摆出一副极度不服气的模样。
“诸位...今夜事情已然败露，除却此人可能还有伏兵，我等先行离去...往后再来如何！”
“全凭白师兄定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林满六为了让这些死要面子之人兔快些，再次开口出声。
“还不快滚！”
白梓搀扶着李思旻迅速退入人群之中，开始带着金乌门弟子率先撤离。
“我们走！”
就在李思旻被交付到风雪大观楼弟子手中后，他耳畔响起一道声音。
“稍后远遁之事...还望麻烦李长老代劳，我去去就回！”
不过多时，原本闯入崔府的各派弟子迅速化作鸟兽散，主殿前方...只剩下了林满六一人。
他转身看向主殿之中，崔士杰整理了下身上衣饰，脸上挤出一抹和煦笑容。
“今夜得大侠这般相助...日后崔某定会向那位大人好生道一番，保管大侠往后仕途顺畅，加官进爵！”
林满六沉思片刻，试探性出声。
“分内之事罢了！大人早就料到有今夜之事...在下不过是照办罢了！崔大人...不对，该是唤一声崔庄主了！”
“这庄主不过是个虚名！崔某可承受不起啊！”
崔士杰一边笑着一边摆手，脸上喜色却是越发地浓了。
“那在下还是喊一声崔大人好了！崔大人...那些江湖人士定会卷土重来，往后多少会有在下不在的时候...这府内上下还是得加派一些人手才是！”
“嗯，多谢大侠提点！过几日崔某就会向台州城防相关，索要一些兵卒来看家护院！”
林满六见其成功下套，便开始借机询问。
“在下怎么记着...崔大人与那寿州安氏交好，怎么此行没有从那安氏手中抽调一些人马，不然也用不到在下提前暴露行踪了！”
崔士杰脸色一僵，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在心中思虑一番后，便装出一副惆怅无比的神情。
“大侠有所不知...那安文昌虽是我的妹夫！但却是一个迂腐、刻板之人...先前大人多次让我拉拢他，可他宁死不从！”
“所以...”
“原本崔某是想将其取而代之...从那寿州刺史做起，可没成想得到了大饶赏识...如今的寿州刺史府已经空无一人了！”
林满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脸上挤出了些许假笑。
“那在下到底该叫什么好啊...崔大人？崔庄主？还是崔大刺史啊？真是头疼...”
崔士杰此刻内心的狂傲，也是被林满六的话语推至顶峰。
“往后我与大侠合作的机会...想必还有很多！大侠如何称呼都行...崔某也很懂门道，不会过多询问大侠之事！”
“嗯...那么崔大人，在下就告退了...”
就在林满六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主殿屋檐之上传来一道瓦片碎裂的声响。
咔——
糟了！
林满六不等崔士杰反应过来，立即一步跨出，身形飞跃而起！
不过眨眼功夫，他便朝着屋檐位置冲了上去。
“崔大人先行回避，恐是那些江湖人士没走，我去将人擒下！”
见林满六出手如此殷勤，崔士杰心中不免升起些许怀疑。
这人非亲非故...当真会为了那位大饶一纸调令，如此拼命？
莫非是那位大饶贴身死士？
若是有机会...一定要与那位大人好生道道。
就在林满六消失了一段时间后，原本被崔士杰安排去调令死士的李旺村，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回了主殿前院。
崔士杰看着眼前之人扶墙而走的模样，心中不禁升起一阵烦闷。
“李旺村...你这是怎么了？如此失仪...成何体统！”
“回禀...大人...方才的遭人暗算，刚刚才清醒过来...然后的有一事相告...”
“混账东西！若是没有那位大饶提前部署，等你这会赶来本庄主已经是个死人了！”
崔士杰的训斥言语刚一结束，从那李旺村身后就走出来一道人影。
“哪位大饶提前部署啊？我怎么不知道...”
崔士杰听到熟悉的声音，赶忙匍匐在地。
“下官见过白大人！”
“...”
就算崔士杰再傻，这会也反应过来了。
先前帮他挡下江湖人士围杀的那位“大侠”，根本不是眼前这位大人准备的先手。
那个与他推心置腹的不知名侠士，虽不知目的为何...但却从他口中得知了寿州刺史府的真相。
崔士杰一时间不敢出言回应眼前的白大人，只得将自己的身子跪得更卑微了一些。
“崔士杰...我白宸将你放于关外历练这么多年，结果你还是一枚中看不中用的棋子...当真是个废物！”
白宸眼神冰冷地注视着崔士杰，后者此刻已然背脊发凉，浑身颤抖了起来。
“白大人！先前...先前是有一人冒充是白大饶手下，替下官挡住了那些江湖侠客的围杀...并未扰乱白大饶布局！白大人可以放心...”
白宸抬手向后招了招，语气显得极为瘆人。
“嗯...既然他们没有得逞...那我就再添一手好了！”
崔士杰瞬间反应过来，他起身赶忙朝主殿右侧跑去，可还没走出几步路...整个人就重新摔在霖面上。
扑通——
他的背后插有三柄长刀，刀刃贯穿了他的胸腔...鲜血从他的衣袍之下渗出，不一会血泊就将他围了起来。
白宸走到他的眼前，蹲下身来。
“今夜这崔府不上一个新庄主，往后我如何在南地江湖行事啊？”
“白大人...我还有...用...”
“对，你还有用！往后就让我替你这位新庄主报仇雪恨吧！”
......
已经远离崔府的林满六，自然不会知晓后续发生的事情。
他先前飞跃上屋檐后，迅速带着满脸泪水的安寿离开，直到确认脱离危险后林满六才将安寿放下。
可此刻的少女双手死死锁住林满六的脖颈，她不想、也不敢撒手。
“大哥哥...舅舅真的杀六爹...可是安寿...安寿不管怎么样...都恨不起他来...安寿是不是很没用...”
一边是从记事起，就将她一手带大的舅舅。
一边是她的亲生父亲，虽未见过几次，但确实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林满六安慰出声：“那两人将你送出来，是让你好好活下去的！若是恨不起来...就为了你的爹爹好好活下去，知道嘛？”
安寿先前在屋檐上一直不敢出声，此刻在林满六的怀中...她终于可以放声大哭了。
“大哥哥...你能不能教安寿学剑...我也想像大哥哥一样...”
林满六没有立刻回应安寿，只是抬手缓缓轻拍她的后背，尽可能让安寿平静下来。
他在这一刻，除了想到了师父...没来由想起来那个老骗子。
不管是师父在这里，还是那个老骗子在这里，都是会收下这个弟子的吧？
林满六见安寿一直抱着自己不放，只得将其重新抱了起来。
“好...你想学，往后我就会教你！不过学剑一事可是很苦的...可不能有半分懈怠啊！”
“嗯！我一定听大哥哥...不对，我一定听师父的！”
“你这改口...改得可真快！”
林满六抱着安寿正准备返回他们的住处，两饶反方向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在林满六警觉瞬间，后方之人开口出声。
“林师弟...许久不见。”
先前在那崔府中的一员？
并且还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此人自己一定认识！
林满六侧头看向了后方，仅凭衣饰就辨别出了对方的身份。
“陆清师姐此番前来，何故带一张面皮在脸上？”
“林师弟不也弄了胡茬在脸上？”
陆清双手在脸颊上按了按，不一会就把面皮取了下来。
“既然林师弟能够安然出现在此，想必弈剑山庄的几位庄主...也无大碍了？”
林满六眼角余光打量起四周，确认没有第四个人以后，这才重新看向陆清。
“方才我对那李长老大打出手...这会陆清师姐是要为那李长老讨回公道嘛？”
“先前对招之时，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林师弟已经留手了，这会又怎会有什么讨回公道之！”
陆清话语将尽，恭敬地向林满六行了一礼。
她继续开口出声：“此番前来...是为了向林师弟致谢的，不管是今夜之举还是过往种种不计前嫌的帮助...陆清没齿难忘！”
林满六见对方没有其他事情，抱着安寿就准备离开簇。
“台州城外定有埋伏，你们早些退走...会安全些！或许南地江湖...往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好过，多忍耐吧！”
“多谢林师弟提醒！其实我还有一事...”
林满六这一次没有回头的想法，加快速度带着安寿离开了这条幽暗巷弄。
陆清看着那远遁而去的身影，瘫软无力地坐在地面。
他好像跟初见之时...还是一般模样。
陆清摸向了自己的领口，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刚刚在与林满六言语的时候，心脏跳得极其厉害。
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的真心，早该随着齐轩师弟一起埋入泥泞之下，藏于棺椁之内才对啊？
为什么，又会对林满六...
或许自那一夜起...自己就已经是一个恶俗放荡、不知廉耻的贱人了。
不然心中怎会生出...刚刚那种低俗的想法！
陆清站起身来，尽可能地将衣服整理完整，除却下摆被污水侵蚀的地方无从下手，她很快就恢复到了风雪大观楼需要的样子。
......
翌日，晨光熹微。
林满六跟安寿一同走下客栈的二楼，就听到客栈大堂当中议论纷纷。
“你们都听了嘛！那刚刚被朝廷任命的崔庄主...死了！”
“啊？就是那个什么弈剑山庄的新庄主？”
“对对对！今儿早上我在城门口看见的告示，就是被这些盘踞城中的江湖人士杀聊，其中有几个门派的领头人画像，都被张贴出来了！”
听到崔士杰身死的消息，林满六和安寿两人脸上皆是一副震惊的表情。
怎么可能？
不过林满六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一刻他才明白夏桓的真正用意。
后者要告诉他的...
其实是，他林满六根本不需要去参与这一件事情，不论林满六如何改变、插手，结局都是一样的！
这个受朝廷任命的新庄主，无论如何都会死！
弈剑山庄作为他夏桓控制南地江湖的门面，必将打响清剿叛党、围杀各派的旗号！
想明白的林满六双眼微闭，仿佛前面有一个夏桓在对他：“你林满六，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