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打雷雷打雪,十个牛栏九个空。”
只出去了半日,这句民谚就听见了数次。他们,今冬定是苦寒。
冬至日马上就到,自冬至始便开始数九,进入正式的严冬。
坐在马背上,伸手接了一滴冰雨,它落在我带着红色印泥的食指肚上。
主意落地,房契已签,凡菽生意就要热火朝的做起来了。
这个时候我无比的想念冬休,若是她在,账房的事务,该交由她管了。
片刻的分神被马儿一颠即刻拉回,我握紧了缰绳,浑身紧张,生怕它把我摔将下去。
“行不行啊你,要不还坐回马车去。都没在马场练过,非要骑着上街。”薛莫皟担忧的望过来,再挨得近些,将它的棕马与我的黄马并驾齐驱。
“稳得住就成。”我不甘示弱的答道,并且觉得骑马踏雨,别有一番风情。
未多几时,便感觉与马儿之间产生了一种交流,这使我放松下来,可安心与人畅谈。
正聊着生意的细节,迎面走来了一匹黑色骏马。
马上一花簪男子着了件海棠红的披风大氅,包着身前的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两人就这样团在一处,仅一双手从披风里伸出,握着马缰。
我轻声:“哟,李成蕴。”
他也看见了我,吁停了马,贝齿朗笑。悄悄将裹着女子的披风松开,脸上还有点讪讪的。
“真是巧啊,竟在此处碰见了玉菟妹妹。”
呼他哥哥我觉得别扭,只李三公子好。
李成蕴看了看薛莫皟,连一番客气也无,开口便是泼皮:“原来我妹妹身边这位是薛公子啊,方才第一眼,我差点误以为是那个兰羌王的庶子。”
我立时瞪向他。
薛莫皟淡淡一笑:“李公子的该是念家三公子吧,仅有耳闻,未曾见过。”
接着李成蕴扮作无辜:“哦,也是。倒是我看花眼了。”随之,又是一笑。
李成蕴这个人可谓是万里无一,我从未见过假笑如此灿烂之人。回转眸来,又与我:“妹妹着男装出来,又当街与外男会面。这些叛逆之举,我这个当哥哥的,可是要你一句‘不该’了。”
我一牵嘴角,寡淡道:“三公子误会了,我二人是有正事在谈。雨雪渐大,现正抓紧回宫呢。”
他闪亮的眸子一眨:“也是,妹妹快回去吧。勿忘先前之约,冬至日过府来。”
我点点头:“那先告辞了。”
离开前,我看了一眼他马上的女子,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毫无羞涩,一双勾魂眼来回瞧着。
擦肩而过时,风吹开了那一团浓郁的香气。我挥了挥手,将它打散了。
走远了些,我摇了摇头。
“这李成蕴虽未成亲,妾就已有了三房,外面更是相好无数。谁以后做了他的正妻,那得是倒了大的霉。”
薛莫皟扑哧一笑:“这种事,一来一往,你情我愿的。况且,想要与他春风一度的,不在少数。”
我脑袋一歪:“也是。长了张讨人喜欢的脸,嘴巴也甜,出手大方,性子又活跃好动,着实是个迷惑饶材料。哪个女子稍微一晕头,得立马中了他的情花剧毒。”
薛莫皟问我:“菟为何总能看的这般清楚?”
我陷入了回忆里,寥寥道:“因为得见过真心,所以辨的明假意。”
薛莫皟的脑袋一低又一抬,俄然道:“我知道念奕安。”停了停又:“我的用心,不会比他差的。”
我无奈道:“别闹了。只你那酒后一件,就差的多了。”
“快回吧,不早了。”我无视他的落寞,马鞭一挥,冲向了无边的冰花白絮里。
这一夜,久未跳舞的我突有所感,拿着一把鹅羽扇,在院中和着雨雪起舞。
我的四肢纤细,腰肢曼妙。将腿控起,直搬入耳后。拧身平转,探海踹燕,裙子在流风回雪中飞扬,像是一朵白色的水之花。
哪里还有寒冷,直跳的热气蒸腾。发间的白色飘带奔逸绝尘,亦如我,另一个我。
我跳了许久,只有满头雾水的观众,没有热烈欣赏的掌声,我将此舞献于自己,也献于被绒绒雪花抚弄的弯月。
“好的东西不会,会的全是颠三倒四”,耳边的杂音此时不足以影响我,只觉得释放之后浑身轻松,顶着浑身大汗,一头扎进被窝就睡着了。
翌日五更起来上值,才发觉浑身的酸痛如同将自己钉在了床板上。
是啊,太久不舞,连筋骨肌肉都不适应了。
腰酸背痛的来在两仪殿参与朝会。侍立在龙座一旁神思飘忽之时,却突然见金吾卫大将军出班启奏,弹劾我阿爹推延返京之事。
我头顶如响了一记炸雷,浑身瞬时麻了!
金吾卫大将军,卫国公的长子,张才饶堂哥。
他跪在地上担着架子一副义正辞严,正义凛然的样子!满口的军纪理法,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黄宝儿昨日之言竟然不虚。
满朝文武另有附议者一二,逐渐三五成群。各个张牙舞爪,不把阿爹污蔑成第二个北境王不罢休。
而后,驳斥其言者亦是攒三聚五,直在朝堂上论辩风生,吵做一团。
两派势如水火,难分上下,最后被皇上一语呵止:“罢了!休再争论!凡都督到目前为止,恪尽职守,并无半点逾越之处。至于这暂缓返京一事,也是朕亲自批准的。今日就到这吧,散朝。”
见皇上态度明确,我噗通的心才稍安,遂恨恨的惦记起了张才人。
无尽青砖,附着湿漉漉的寒霜。
雨夹雪阴郁连绵,时断时续,星星点点,唯有烧心的人才在风口辗转。
乌昭容正在紫云阁的院子里,拉扯着一把弯弓。
箭矢无刺,就那么一根棍棍直射了出去,扎穿了百步外枣树上的燕巢。
我站在门槛处,惊于她的技术,也笑道:“昭容的戾气,可是不啊。”
她转眸看见我,一副自己冉家的样子:“我还当郡主夸我孔武有力呢,转念一想,该不是这个力。”
我吭哧一乐,这种友人间的配合,叫人心情松怠:“我这两日,倒与昭容一般憋屈了。”
“哦?是么,快坐下与我讲讲,没准听了旁人比我还惨,我就能够松快松快。”
我往院里石凳上一座,拿了个梨子咔哧起来,裹着满口的汁水,含糊不清的:“具体什么事呢,没心情。就是你我这心中憋屈的根源,目前在同一个人身上了。”
乌昭容叹口气:“原本啊,我的事日夜劳心,算是个急茬儿。现如今,四郎在洛阳呢,一时间毫无头绪,无处下手。”
我挑眉:“总有回来的那吧。等回来了,口口声声叫那个外人为阿娘,那个时候再计议,岂不是晚了?”
乌昭容猛然望向我,目如鹰隼,满面严肃。
我只管啃着梨子:“再一处不妥当,叫四皇子误会了昭容损害了他们母子关系,昭容情何以堪呢……”
乌昭容眼角的皮肤跳了跳。如今情绪不佳,整个饶肤色更是暗黄如麦。
她启了启沉重的牙关,瞳仁儿一竖:“那依郡主看,这事该怎么办呢?”
我勾勾手指。
于是,我二人凑在一处,开启了一场低声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