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1月21日，大年初一。
刚蒙蒙亮，猫儿胡同的老王家还沉浸在除夕夜的宁静里。
院子里厚厚的积雪映着微光，屋檐下的冰溜子像水晶帘子似的垂着，偶尔滴下一两滴水珠。
靖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暖乎乎的被窝里。
左边是菲菲，右边是瑶瑶，三张脸睡得红扑颇，头发乱得像麻雀窝。
靖雯先是躺床上静静躺了半晌，接着爬坐起来，脑袋接收昨的记忆。
突然，家伙精神一振：
“菲菲！瑶瑶妹妹！快醒醒！”
靖雯一骨碌爬起来，手推搡着两个姐姐，“今是大年初一！”
菲菲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咕哝：
“还没亮呢……”
瑶瑶却已经一骨碌坐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我们要去给爷爷奶奶拜年，要红包！”
看来三个家伙还没完全睡清醒，已经忘了昨晚给过她们红包了。
三个丫头窸窸窣窣地爬下炕。
光着脚丫踩在冰凉的地上，又赶紧缩回来，互相推搡着找棉鞋。
靖雯的左脚塞进了菲菲的右鞋，瑶瑶的右脚踩到了靖雯的袜子。
三个家伙咯咯笑着，像三只毛茸茸的狗崽滚成一团。
“嘘——声点！”
靖雯竖起手指，神秘兮兮地：
“我们先去找姑姑，她肯定有红包！”
瑶瑶愣了愣正欲张嘴，结果就被两位姐姐拽着走了。
三个家伙踮着脚尖，像做贼似的溜出房门，穿过静悄悄的堂屋，直奔王爱佳的房间。
此时，王建军立马睁开了眼睛。
靖雯轻轻推开门，探进脑袋：
“姑姑，新年好——”
话还没完，她就愣住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床铺整整齐齐，桌上的书本摞得一丝不苟，窗台上的镜子映着微弱的晨光，唯独没有姑姑的身影。
“姑姑呢？”菲菲歪着头问。
这时，瑶瑶声道：
“姑姑走了呢。”
靖雯也想起来，姑姑已经嫁人要去别人家了，昨晚上好像就没回来过年。
她的嘴一瘪，眼眶顿时红了：
“姑姑不在了……”
瑶瑶赶紧拉住她的手：
“别哭别哭，我们去问二伯娘！”
三个家伙又蹑手蹑脚地溜到聂文君和王建军的房门口，轻轻敲门：
“妈妈！爸爸！”
门“吱呀”一声开了，王建军已经穿戴整齐，一看三个丫头站在门口，忍不住笑了：
“这么早就醒了？
昨晚不是睡得跟猪似的？”
靖雯没在意王建军的调笑当即昂着脑袋问道：
“爸爸，姑姑呢？”
王建军蹲下来，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
“姑姑回姑父家过年了呀，昨不是告诉过你吗？”
靖雯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可是……
可是她还没给我红包呢……”
菲菲和瑶瑶也跟着点头：
“对呀对呀，姑姑答应过我们的！”
王建军哭笑不得，正想安慰她们，身后传来聂文君的声音：
“谁的？姑姑的红包在这儿呢！”
三个家伙齐刷刷回头，只见聂文君手里捏着三个红纸包，笑眯眯地晃了晃。
“哇——！”靖雯瞬间忘了难过，像只兔子似的蹦过去：
“妈妈快给我！”
菲菲和瑶瑶也扑过去，三双手争先恐后地去够红包。
聂文君故意举高，逗她们：
“先什么？”
“新年好！恭喜发财！”
三个丫头异口同声地喊。
聂文君温柔一笑，把红包一一分给她们：
“姑姑特意托我带给你们的，等她回家来再补上糖。”
靖雯迫不及待地拆开红包，里面是一张崭新的五毛钱和一颗糖。
“姑姑的字真好看！”靖雯骄傲地举着纸条给菲菲和瑶瑶看。
瑶瑶和菲菲的红包里也是一模一样的五毛加块糖。
三个家伙兴奋得叽叽喳喳，像三只麻雀似的满屋子乱窜。
王建军笑着摇头，转身去厨房准备早饭：
“雯雯，菲菲，瑶瑶，你们是想吃饺子还是汤圆？”
“汤圆，爸爸我要吃芝麻馅的。”
“二伯（二叔）我也一样。”
“行，你们先去玩会儿，等会就能来吃了。”
院子里，三个丫头已经跑到雪地上，举着红包互相炫耀。
靖雯突然停下来，仰头望着空：
“菲菲，瑶瑶，你们姑姑现在在干嘛？”
菲菲想了想：
“肯定也在吃汤圆，姑姑和我们一样喜欢吃芝麻馅的汤圆！”
瑶瑶摇头：
“不对，姑姑肯定在发红包！”
靖雯点点头，突然对着空大喊：
“姑姑——新年好——！”
清脆的童声在清晨的胡同里回荡，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
咕噜——
三个丫头齐刷刷坐在板凳上，眼巴巴地望着厨房里冒着白汽的大铁锅。
“奶奶，什么时候能吃汤圆呀？”
瑶瑶揪着棉袄边边问道，袖口上还沾着早上放鞭炮时蹭的灰。
原来靖雯嚎那一嗓子让院外玩闹的一群子听见了，然后让三个家伙出去跟他们一起玩。
后面王建军找到她们的时候，三个家伙还撅着屁股玩鞭炮呢。
王母掀开锅盖，香甜的糯米味顿时飘满整个屋子。
木勺在锅里“哗啦哗啦”地搅动着，白白胖胖的汤圆在滚水里上下翻腾。
“再等三分钟。”
王母故意板着脸，这三个家伙居然敢去玩鞭炮了。
靖雯和菲菲这两个傻大胆也就算了，可瑶瑶这个平时乖巧伶俐的丫头怎么也……
看来是和两个姐姐待惯了，也沾染上了一些两饶毛病……
王母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聂文君从外面拿来热毛巾给孩子们擦脸，家伙昂着脑袋一动不动让她擦。
王母见煮得差不多了，找了几个碗给她们盛上放凉。
“哇！”三个丫头欢呼着围住方桌。
随着王母一声令下，瓷勺碰着碗沿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靖雯的汤圆咬开时，芝麻馅“滋”地流到棉袄上；
菲菲被烫得“嘶哈嘶哈”直哈气；
瑶瑶则把汤圆分成四瓣，非要喂给脚边“喵呜”叫的花猫。
“慢点儿吃。”王母给每人碗里添了勺甜汤：“咱们家汤圆管够。”
突然靖雯“啊”地叫出声，举起黏糊糊的手：“奶奶！我吃到铜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