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青龙到家时,黄驴子已经在焦急地等待了,他关心的不是自己如何霸占黄家的祖坟,而是宋成对此事的看法,也就是所谓的老祖奶奶对此事的看法,宋成对于黄驴子而言,可谓是有点拨之恩的。
当年,黄驴子家,穷得只剩下一头驴子和一辆还算完好的胶皮轱辘架子车,每从隗镇到县城、从县城到隗镇给人拉脚,挣个辛苦钱。一次在城里偶遇王大奶奶家的管家宋成,宋成便坐他的顺风车回隗镇达摩岭,或许是出于感谢,宋成了句:“驴子,你这样伸长了脖子等活,能挣几个钱啊?做跑腿的生意,那还得靠当官的。”
黄驴子苦笑一声,道:“咱黄家,人老几辈子都是给人扛活的命,咋能考上当官的啊?”
宋成笑了,道:“你啊,是抱住金碗要饭的命,你那侄子,现在不是警察局局长吗?那县长大人,不是你们村的吗?你那侄媳妇,不是大商人苏子仁的千金大姐吗?这还叫没有关系,靠不上当官的?要是我宋成有这么好的关系,我早就发大了,可惜啊,俺老宋是一个长工啊,还是个外地来的长工。“
听完宋成的话,黄驴子的头摇得象拨浪鼓一样,连连道:“那事,恐怕不好,俩孩子还为俺二哥、二嫂那事,生着大气呢,句实话,我黄老三也没对俩孩子尽什么心,咋还有脸去求孩子啊。”
宋成一阵冷笑,道:“驴子,此言大谬也,得罪俩孩子的,那是你大哥黄苟信,而不是你老三黄驴子,老大黄苟信那叫见死不救、为富不仁,而你呢,那叫自身难保、无能为力,你没听,梁山泊好汉是要杀富济贫的,没有人要‘杀贫济贫’的吧,过年杀的是肥猪,你见过几家去杀只蚂蚁过年的?”
宋成的几句话把黄驴子给逗笑了,虽然他不知道什么是“此言大谬也”,但他听老人们过“杀富济贫”,是人要造反,那是先拿大户开刀的,杀一个富户,能抢到老多东西,也就是常言的,逮住一个糊噜锅的,顶好几个星称的,达摩岭寨上的人,恨他家老大,他是知道的,而对自己,最多是不屑地骂上一句,“没良心货,”便没有下文了。于是,他回头问坐在车厢里的宋成:“成哥,这事,你,我该咋办?”
“驴子,成哥给你个法儿,事成之后,你得给老祖奶奶摆上一桌。”黄驴子知道宋成那些日子正在为他所谓的老祖奶奶显灵的事做宣传,也没有当回事,连连点着头,答应着。宋成:“你只管腆着脸去找青良,给他送点芝麻、绿豆啥的,他还会撵你这个三叔走,他心里再恼,还不得问你咋生活哩,到时候,你就哭,你日子如何如何难,拉脚的活如何如何难等,记住,越是你那侄媳妇在家的时候,你越哭得凶,那妇人,是个基督徒,基督徒,你知道是干啥的吗?”宋成问了黄驴子一句,黄驴子摇了摇头。
宋成得意地笑了,道:“基督徒是爱的,是让人忘记仇恨的,她要爱你们,要求他的神救你们,只要她稍稍点一下头,你那个侄子还不得听他媳妇的,到时候,又是警察局的活,又是医院的活,还有可能攀扯上县政府的活,嘿嘿,你这辆车,根本就不够用,不定还得雇车子呢,到那时候,你不就成了车老板了。”宋成给黄驴子规划着未来,黄驴子喜上眉梢。
第二,黄驴子便按宋成的,找到了侄子黄青良,正好侄媳妇苏文娟也在家,还给他做了顿好吃的,根本不用哭,苏文娟就主动提出让三叔去给她们医院拉东西,还给他在医院旁边找了一间房子落脚,也就是那一次,黄驴子才见到了传中的侄媳妇的,漂亮而文静,对于他们这些亲戚,没有显示出一点仇恨与不满来,就连在医院里上班的黄青平和田茂恩家的大闺女田桂兰,也都成了基督教徒,见了他,那也是三叔长三叔短地喊叫着,并没有传中的仇恨,看来,宋成得真对,他们仇恨和看不起的,是他的大哥,见死不救、为富不仁的黄苟信。
黄驴子没有当成宋成的车老板,但他的日子很好受,那二年,不仅挣了不少钱,在家里盖了三间四面包砖的瓦房,三十好几的人了,又找了个褪臼女人(二婚或三婚、N婚后的女人)当老婆,还生下了儿子黄青龙。那日子,眼看就向着他大哥黄苟信赶齐了,这才又想起恩人宋成来,急忙备了一桌好酒好菜,请宋成到他家做法事,一桌供食,先给老祖奶奶看看、闻闻,然后哥俩再开席。
宋成那时候还不给老祖奶奶收香火钱,因为信他的和信他的老祖奶奶的人,并不多,因而对于黄驴子的邀请,还是很高胸来了。一番法事做完,二人便在黄驴子家新添的老祖奶奶神灵牌位前开始吃喝。黄苟信却问道:“成哥,听大奶奶家要卖地,是不是真的?”其实,他问这事,在达摩岭寨上并不是什么秘密,大奶奶死后,王满场人老实,不善经营,他女人李娥又是个“呼啦啦”性格的女人,吃一顿少半,更不问经营的事,这些年,大奶奶和大奶奶娘家一直跟王廷玉闹矛盾,王廷玉对大儿子家也插不上手,更懒得插手,放手给了王满场,于是家里入不敷出,便生出卖地的想法来,当时能出钱卖他家土地的,除了不可能买他家土地的二奶奶,那便是黄苟信了,而黄苟信还在等待着,他要的结果当然是等王满场再急一点,自己出最少的钱,购买最多的土地。而手里有零积蓄的黄驴子也要跃跃欲试一回。
对于黄驴子的想法,宋成一口给回绝了,他道:“驴子,你没有长耳朵啊,也不听听现在是啥风声,前几共产党的部队还在县城西门外打仗呢,虽是败了,可人家却成功地逃脱了,而且连尸体都背走了,而国民党的部队,要不是二爷派人去给他们收尸,恐怕是要暴尸荒野了,就凭这一点,老祖奶奶就给我了,共产党三五年内,非得下不可,共产党,啥意思,你知道吗?”
对于宋成的分析,黄驴子不懂,他倒是听城里人过什么共产党,还有人他侄子黄青良就是共产党的大官,他想,共产党应该是蒋委员长手下的一派吧,象当年老人们讲的冯大帅一样,这和自己要买地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解地看着宋成。宋成看了看黄驴子的样子,才道:“共产党,是要共产的,是要‘打土豪、分田地’的,到时候,把所有的土地都给收了,大伙平分,这就是‘共产’,知道不?你现在辛辛苦苦去买地,到时候再给你平分了,再打你个土豪,划算吗?哥告诉你,‘打土豪’那味,不好受,还不如死了呢。“
黄驴子还是有点不死心,他觉得宋成的有点危言耸听,他又道:“他们那点人马,能打得过蒋委员长的百万雄兵?”宋成笑了,笑得是那么诡异,随口道:“驴子,就按你的,你也没有想想,如今,谁是县长啊,你买的又是谁家的地啊?一个穷老百姓,去买县长家的地,后果,你自己想去吧。”黄驴子听了,背后出了一把冷汗,也就绝了买地的念头。
宋成的预言,很快但应验了,不出一年,解放军便打到了田县,又过了半年,便要搞土改了,有了很多土地的大哥黄苟信成了批斗对象,土地也很快成了别人家的,黄驴子当然也分到了一份。而当时没有一席之地的他却成了贫下中农代表,参加了隗镇农会,还成了达摩岭分会的委员。
那一次,他更是得益于宋成的指点,宋成只给他,只要跟着丰子泽,他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他让你啥,你就啥。于是,他又听了宋成的话,跟着丰子泽表态,要打倒万恶的地主黄苟信,要与他彻底决裂,还动手打了他大哥黄苟信一个响亮的耳光,于是他光荣地成了达摩岭村农会的委员,后来还当上了三队的队长,渐渐地成了远近知名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