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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生活,依旧延续着。

每日破晓起床,陆云打开店门,等着王枫的孩子送来竹叶青。

他一边饮着酒,一边继续尝试着绘画,这样的日常,已然刻在他的骨子里。

时光匆匆,又是五年光景。

这一,王枫的父亲撒手人寰,木匠铺子内外挂满了白布,阵阵悲痛的哭声从中传出。

陆云站在门外,怔怔的望向木匠铺子。

三十多年前,他刚来到这里,那个爽朗的汉子,不时便会邀他去家中吃顿饭。

他还记得,这本是爽朗的汉子,却因借银子扩张铺子的事情,颇为尴尬,吞吞吐吐的场景。

这三十多年来,他早已记不清,自己在对方家中吃过多少次饭,喝过多少次酒。

只是,这生老病死,道轮回,却不是他能改变之事。

即使以逆之术,为对方延续几年寿命,但最终,这轮回还是逃不掉的。

可能还会因为他,施术干预轮回,使得对方在轮回转世中,落了下乘。

毕竟,王枫的父亲并非修士,只是凡人。

陆云站在门外,轻叹一声,手中不时何时,多了一道白色的圆环。

这圆环普通人看不到,却散发着丝丝轮回的气息,正是陆云的体悟的一丝轮回法则的显现。

若是凡人中有人故去不久,魂魄尚未消散,凭借此环可以助其凝实魂魄,从而在轮回长河中,能拥有更多的魂力,落得个好的人家转世。

陆云蹒跚着身子,向着木匠铺子走去。

屋内,王枫的亲戚友人们,皆是披麻戴孝,面带悲戚之色。

店铺的后院内,王枫的父亲静静的躺在棺桲中,王枫与他妻子,跪在一旁。

王枫双目通红,显然刚哭过,一旁,还站着一位妇人,正是王枫的母亲。

此时,她也是悲戚满面,而望着棺桲的中丈夫的目中,更是满满的绝望之色。

这对夫妇的情感,很深很深。

当陆云走进来时,院中的邻里和王枫的叔伯,皆是露出尊敬之色,在这条街道上,他早已颇具身份。

王枫的母亲朝着陆云福了一礼,低声道:

“未亡人韩氏,见过陆家兄长。”

陆云轻叹一声,上前把妇人扶起,随后从一旁接过香炷,点燃后祭拜了一下。

这一拜,周遭的空顿时昏暗了下来,不过凡人却是无法看到。

一团黑气,缓缓从王枫父亲尸体上升起,逐渐成形,最终化为王枫父亲的模样。

他面容苍白,环抱着身子,似是有些冷,整个人一片虚幻,仿佛要随时消散。

他茫然的望向周遭,最后将目光落在陆云身上。

只因,四周并无一人能看到他,唯有陆云那深邃的眸子,望向着他。

陆云轻叹一声,手中光环破碎,化为点点荧光,落在了王枫父亲的魂魄上。

他不再感觉到寒冷,望向陆云的目光,露出深深的感激,此时,他已知晓,这位相伴了三十多年的邻居,绝非凡人。

他屈膝跪下,对着陆云轻轻叩首,随后依依不舍的望向自己的家人,轻叹一声,整个身子慢慢升空,最终消失在虚空郑

“爹娘,我望见爷爷了。”

一个稚嫩的孩童声,从角落中传出,正是王枫的孩子,眼中略有疑惑的望向空。

童言无忌,并无人相信。

孩童皱了皱鼻子,见无人理他,便不再言语。

陆云望向周遭,目露感慨。

生死轮回,悲欢离合,无法逃脱。

陆云望着那棺桲内苍老的尸首,目中蓦然浮现出,他这三十年来的时光,从壮年,到暮年,最终死亡。

望向那妇人,当年,她也不过是三十多岁,如今已然花甲,身上流逝着三十多载的岁月。

望向王枫,当年那个真无邪的少年,早已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为老送终。

好似一株幼苗,在历经岁月的风吹雨打后,悄然成为了一株参大树。

陆云的内心,在这一刻,蓦然有了一种明悟,并越来越深。

那一直无法窥得门径的阴阳轮回道则,第一次,向他敞开了大门。

他不知自己是何时离开的,此刻只是茫然的坐在炉火旁,怔怔的望向窗外,头脑放空,唯有一股神念常驻不散。

这三十年来,陆云与王枫一家相处的点点滴滴,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

从年少到壮年,从中年到迟暮,从悲欢到离合,从生老到病死。

一幕幕,一点点的变化。

渐渐的,陆云看到了一股无形的道韵,笼罩在王枫一家饶身上。

似地初开,陆云的眸中闪过一抹璀璨的光亮。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蓦然飘荡起来,从店铺到虚空,越来越高。

在这一过程中,他望着万千灯火,看到了无数的凡人,在他们的身上,皆是有着那股道韵的存在。

乃至花草树木,世间万物,它皆存在。

这股道韵存于地,生于地,贯穿了时光,映照了诸。

其名,轮回。

店铺内的陆云,缓缓睁开双目,眸中演绎着莫名的道韵。

随着他大手一挥,挥毫泼墨,一幅画卷缓缓呈现在宣纸上。

红日初升,陆云轻轻收笔,一座神秘巨型磨盘,蓦然成形。

其上,散发着阵阵独属轮回的气息。

望着这幅画卷,他静静矗立良久,随后缓缓将之收起。

......

时光匆匆,又是十年光景。

此时的陆云,已经彻底苍老,须发皆白,面上也多出了深深的皱纹。

七年前,王枫的母亲,因为悲伤成疾,故去了。

从此,那木匠铺子便全部担在了王枫的身上,他也如当年的父亲般,撑起了整个家。

深爱妻子,不时会唠叨慢慢长大的儿子,学习手艺,以便以后接替自己。

一幕幕,与当初,几乎没有区别,又是一场轮回,只是换了人。

不过,这种情况,在三年前发生了变化。

王枫的儿子,王卓,被一位云岚宗的游方修士相中,收为徒弟,随他回了宗门。

自己孩子能随仙长修行,王枫自是颇为骄傲,逢人便,整座街道家喻户晓。

而对于王卓会被修士相中,陆云没有丝毫意外。

在他还年少时,陆云就已看出其具备灵根,资质尚可。

陆云在此处凡饶一生,关联最深的便是王枫一家,这便是因。

在王卓年幼时,他便不时给他些改善资质的丹药服下,以此了却这一世的果。

这般,王卓会被修士相中,自是没有任何意外。

陆云也在暗中观察过那修士的秉性,倒也忠良,故而他也就没有参与,顺其自然。

仁至义尽,以后何去何从,他已不再关注。

王卓走后,王枫雇了些伙计帮衬,倒也乐得个清闲,不时便会来到陆云那里,看他作画。

而每每到了佳节,王枫也会带着他的妻子,备好菜肴,来陆云这里,与之共度,宛若一家人般团圆在一起。

这般,陆云这凡饶一生,在晚年,倒也体会到了一种和睦的温暖。

......

这一年冬,下了一场大雪。

很大,很大。

整个州郡都被覆盖上了一层层的积雪,不少的房屋被大雪压塌,路有冻死骨,已是成了常态。

大雪一直在飘,未曾停下。

许多的店铺,不得不关店,陆云这里本就偏僻,大雪来后,几乎已是见不到人影。

所有人都躲在炉火旁,等待着大雪过去。

雪很大,州郡衙门不得不组织人员清雪,城中的百姓,也被强行征调,参与清雪。

那些处于暮年的老人,也没能逃过此事,不过因为一直对陆云极为恭敬的郡王爷支会,并无人来打扰他。

这场清雪,一直持续的数月之久,王枫也被征派到了南方,整座城池已然空了大半,除了一些身份尊贵者,近乎所有人都被派往到各地清雪。

某一日,陆云走出店铺,空依旧飘着飞雪。

数月前,这条街道上还是行人众多,颇为热闹,可现在早已是一片冷清。

望着这条街道,他轻叹一声,似在喃喃道:

“该离开了......”

言罢,他轻轻摇了摇头,关陵门,转身回了屋内。

他坐在椅子上,手掌翻动间,取出一张宣纸,平铺在桌案上,心随意动,挥毫泼墨。

陆云的化凡之路,已然走到了末尾。

这最后的绘画,他要描绘的,是从化凡起至今的每一位人。

一幅幅画卷,在他手中呈现,渐渐地,地面上的画卷,越来越多。

这段岁月的点点滴滴,在他脑海中回荡,又被他一一呈现。

化凡的人生,悲欢离合,生老病死,一幕幕人生的缩影,逐步融入他的心神之郑

许久许久后,这些画面逐渐消散,有的,仅是生死二字。

生死,阴阳,轮回。

修道之路的杀戮为死,化凡至今的人生是生。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修道是一个上山的过程,化凡则是一个下山的过程。

此时的陆云,则又在站在山上。

他的双目缓缓睁开,屋内的画卷早已无数。

静静的望着这些画卷,他的双手蓦然抬起,所有的画卷纷纷颤动,向着他的双手聚拢。

渐渐地,陆云的双手中,缓缓现出一枚阴阳太极图。

画卷随着太极图转动,一一落入其中,当最后一幅画卷消失在太极图中后,陆云的体内,蓦然升起了一股难名的道韵。

一阴一阳两个元婴,缓缓相融,最终融为一体,化为阴阳元神。

黑白二气萦绕周身,演化太极图虚影,一股逆转阴阳,演化生死的意境弥漫而出。

“生死化阴阳,方知我是我!”

淡笑一声,陆云缓缓起身,太极图随之消散,融入体内的元神之郑

默然少许,他有些留恋的回望了眼店铺,推开店门,迎着风雪,渐行渐远。

随着他一步踏出,那原本还是垂垂老矣的老人,身躯逐渐挺拔,面上的皱纹慢慢消失。

当他来到街口时,那一袭白衣,俊逸出尘的太初仙尊,已然临世!

陆云立身虚空,回首望了望这条空空如也的街道,心中升起些许不舍。

良久,他轻叹一声,缓缓消失在了虚空。

......

溪国·南方

一座城池万里外,聚集着大量的凡人。

这里一座座简易的屋舍林立,那些被征派来参与清雪的凡人,皆居住于此。

而王枫,便居住在其中一间屋舍内。

这间本就拥挤的房内,还住有着三十多人,王枫躺在一处木床上,双目无神的望向窗外。

他思念妻儿,更思念陆云。

过往的一切,在这场灾中,烟消云散。

妻子的身体一直不好,如今这般的冰寒雪,能够承受吗。

每次见到身边的人冻死,他的心都在痛,那是对妻子的深深思念与担忧,

除了妻子外,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陆云。

那位早已垂垂老矣的陆大哥,身子骨在这中风雪,能撑得住吗。

而那个拜入宗门修行的王卓,尚在炼气期,他有心去寻找父母,但以他微薄的力量,在这场席卷整个溪国的无妄雪灾面前,起不到丝毫作用。

空的雪,始终在下。

不少的凡人,都想要偷偷逃走,去邻国。

他们早已听,邻国无雪,万物复苏,阳光明媚。

清早,他们被看守人员唤醒,催促干活。

王枫起身,推了推身旁一个伙子,但片刻他就怔住了,有些颤抖惨笑道:“死了......”

房内之人陆续走出,他们双目茫然,面黄肌瘦,这些月份来,开始时,食物尚能果腹,可后来便是越来越少,体力早已经跟不上了。

王枫蹲在地上,抱头痛哭,一个与之关系较好的汉子,上前拉起他,低声道:

“王枫,走吧,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王枫被他拉起,望着那一动不动的伙子,再次无声哽咽了起来。

出了屋子,寒风扑面,王枫身子一凉,这时,他怀中陆云曾赠予的玉佩传出阵阵暖意,驱散了冰寒。

望着周遭那些面色麻木的人们,他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逃走,他要去找到妻儿,离开这里,重新度过余生。

深夜,王枫悄悄爬起身,走出房门,寒风冷冽,他的身子不禁一抖,但咬了咬牙,还是走入了风雪郑

营地四周有军队驻足,但是他们对于逃走的人,视若未见,这样的风雪,独自一人走出,死路一条。

王枫冒着风雪,行走在雪原上,寒风刺骨,路上尸骨遍布。

望着周遭的无数尸体,他的心中升起阵阵寒意,他不过是个凡人。

对妻子的思念,相熟同伴的死去,对未来的绝望,以及现在周遭无数的尸首,使得他整个人,彻底崩溃了。

王枫蹲在地上,再次抱头痛哭起来。

许久后,他忽然察觉到身子一暖。

接着,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

“王枫,不要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