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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着晚膳的点,栾子襄回到了重明居。

侍女已经布好了双份碗筷。

膳后两刻钟,才将汤药递了过来。

汝华都瞧了一眼,也不疑有他:“这药还要再喝几?”

栾子襄眸光微转,喝尽了碗里的药,“就这两日了,已经没什么大碍。”

汝华看向他,有些担忧:“汤药服用过多,也会损伤身体,你心中有分寸便好。”

栾子襄颔首一笑,“我会有分寸,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汝华拉着他向里走,“睡觉。”

宽衣解带,他拥她枕在一只枕头上,没有闭眼只静谧凝视她。

汝华睁开了一条缝的眼睛,慵然侧身:“你怎么不闭眼?”

栾子襄淡淡勾唇浅笑,“昨夜你不是做噩梦,我看着你睡熟了就闭眼,免得明日又要睡到日上三竿。”

汝华伸手捂住了他的眼,“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做噩梦了,快睡吧。”

栾子襄低头,抵在她的肩膀上,“我明有早朝,不能陪你。”

汝华点零头,“下了早朝呢?去政事堂议事还是回府?”

栾子襄覆手熄灭了最后一盏灯火,低头吻在她雪白的颈间,“回府。”

他一只手扶在她的腰间,捂紧了边角被子。

汝华偏头黑暗中依稀能辨认他的轮廓,她伸手沿着心中所想,抚过他眉眼,一路至胸膛。

闭眼就睡了过去。

……

第二日上朝,栾子襄只一个人上了马车,并没有带上昼闫。

昼闫在府内跟在偃师的身边打下手,随时帮着取药材、伺候笔墨,还要防着偃师被陛下发现。

偃师为难的两种药材,一直没能抉择出来,最后只能两种方子都试一遍,耗费了五个时辰,炼制出了两枚丹药。

昼闫看着几乎一模一样的两种药丸,神色为难:“您可要斟酌好了,再下决定,万一最后吃错了药,那可堪比毒药啊。”

偃师白了他一眼,“你去倒杯茶来。”

昼闫没有二话,干脆的倒来了茶水。

偃师:“再倒一杯。”

昼闫看了看他手中的药丸,听话的又倒了一杯。

偃师垂眸看向手中药丸,分别放进了两杯茶水中,两粒一模一样的药丸,微微产生了不同。

一枚颜色变的暗淡,一枚颜色如旧。

昼闫仔细观察了片刻,不解的问道:“这是分出来了吗?”

偃师淡淡扫了他一眼,“急什么?欲速则不达,再泡个半个时辰,才能看出分晓。”

昼闫知道急也无奈,只能耐下性子,默默地坐在旁边等,但目光半点都不离杯子。

偃师则看都懒得多看一眼,一个人漫不经心的收拾药箱,反正不到半个时辰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守不守着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现在只能尽人事,听命。

他虽然不敢有百分百的把握能解了毒,九十九还是有的。

半个时辰也不过是不大一会儿的功夫而已。

但昼闫一直盯着杯中动静,颇有几分煎熬着,度日如年之福

半个时辰后,杯中原本颜色变淡的药丸,又变回了原来的色泽,而另一枚,则全然没有一点儿变化。

偃师垂下眼睑,长吁了一口气。

指了指颜色变化过的药丸。

“成了,这就是解药了。”

将药瓶子交到了昼闫的手中,“一日两粒,连服两日。”

昼闫欣喜若狂,握着药瓶子,弯腰行了一礼,“多谢偃大人。”

偃师摆了摆手。

……

早朝持续并不久就结束了。

车子刚赶进府门,就被昼闫拦了下来。

“王,药成了。”

他双手药瓶子奉上,眼底带着喜悦之色,“一日两粒,连服两日。”

车子里沉默了片刻,下一秒车门打开。

栾子襄走下马车,目光定格在药瓶子上一眼,眉峰料峭凛冽。

他伸手接了过来,转身重新坐进了马车里。

“不必进府,去皇宫。”

车夫得令,毫无疑问的赶车驰向皇宫。

两刻钟的功夫。

下了马车,栾子襄并没去任何地方,而是径直走向地牢,去见了秦国公。

昼闫守在地牢外,不准任何人接近。

地牢中隐约有咒骂声传出,没过多久,咒骂声逐渐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长久的寂静。

直到栾子襄再次推开地牢的门,寂静声被划破。

昼闫紧跟着走在一旁,“王,成了吗?”

栾子襄淡若无痕的“嗯”了一声。

眼底一抹不清道不明的光,幽眛也明亮。

风声盘旋在上空,一片枯叶落在了他的肩头,墨色华服上金银线双绣,是流云纹。

修长指腹淡淡抚落枯叶,他脚步不急不缓的走向政事堂。

远处隐隐约约有钟磬音传来,一声声明明模糊的几乎让人听不到,却仍然有着振聋发聩的魔力。

政事堂内监行礼,拿出钥匙推开了门。

栾子襄眸光微紧,迈步走了进去。

昼闫跟在一边站定。

栾子襄抿唇如线吩咐道:“砚墨。”

昼闫依令行事。

栾子襄从袖中不紧不慢的拿出一份名单,摊开一卷圣旨,提笔缓缓蘸足了墨水。

下次有章,她的字迹他信手拈来,放在下人面前也分辨不出来真假。

片刻圣旨已成,他转身自书匣子暗格之中,拿出方正玉玺加印。

“拿下去吧,这都是秦国公供出来的名单。他与北央暗中勾结,这些人就以通敌卖国的罪名,通通拿下,就地问斩!派个可靠的人去做,务必一击必中,斩草除根。”

唇色寡淡,眉心凌然,杀伐气映的一双眸子微微发赤,烨然如神人。

昼闫心照不宣的接过圣旨,缓缓收紧袖中,“属下知道,先送王回府,即刻就去办。”

栾子襄徐而颔首,目光透过轩窗,不轻不重的投向帝寝宫的方向,“宫中也要抓紧一些,该流的血不能少流,该杀的人也不能活着,阴翳再厚,也不能遮住太阳照进人间,是时候了。”

……

手中杯子坠地四分五裂,汝华皱眉去捡,手中割破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不痛不痒却血流不止。

侍女跪前抹了伤药,用帕子裹上一层又一层。

“还没下朝吗?”

她眼底有些幽光,询问向身边人。

侍女垂眸只一问三不知。

汝华并没有多大的失望,只淡淡摆手,让人退下。

意料之中,明知道她们也不知道,可她还是忍不住想找人问问。

醒着心神不宁,不定还会更糟糕。

她没等到他回来,还不如睡着。

重新躺回了床上,抬手打散了帐幔,闭上眼竭力放空自己。

可是没想到,他不在。

噩梦又在继续追着她不放。

感觉像是沉入了深海,无边无际都是水,睁不开眼睛,也不能正常故意。

眼前白光一亮。

画面一帧帧闪现,没有丝毫过度,也没有半点儿剧情。

生硬,直白,血腥。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她看到了睿帝。

是真正的睿帝,并非是她的父亲,她可以确定。

因为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刀,是她做的。

她当时下手精准,人不可能还活着。

可如今这个睿帝,的的确确还活着。

胸口上的伤口在流血,可却对他丝毫没有影响,那双眼睛是睁开的,深不见底,像一口逼仄的枯井。

他仿佛看到了她,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双眼逐渐不似正常人,像是冷血动物的竖瞳,阴森而诡谲。

她不怕被索命,却害怕这双眼,这让她不敢直视。

她眼神四处游移乱飘,不敢去看睿帝的眼。

可却无处可逃,怎么也躲不开。

她冷汗森森的放弃了挣扎,任凭自己沉溺在了虚幻之郑

正当她心神松懈的那一刻。

面前睿帝,突然开始发生了可怕的变化。

他仿佛被剥下了一层皮,露出鲜红糜烂的血肉,那双掐在她咽喉处的手,皮肤也开始不见,取而代之的一片血红。

她感觉自己也似乎逐渐被血红包裹,又黏又腻的感觉,几乎让人崩溃,呼吸不上聊滋味,直接让她的眼中泛出了水光。

近乎绝望的挣扎了一下,眼前又黑又红。

她似乎是在梦中晕厥了过去。

睁开眼,也不只是解脱还是另一个梦。

但已经不是在皇宫。

就是在重明居里,她踩在地毯上,嗓子发干不出话来,直接拿起案几上了茶水灌了两口。

刚感觉舒缓了一些,突然洒落的几滴茶水变成了殷红的鲜血。

她忽然感觉喉中翻涌,一股腥气想吐又吐不出来。

扶着桌子跪倒在地,她努力的想吐出来。

却看到了桌下流淌着更多的鲜血。

她跌撞着掀翻桌子,目光定格在血腥中央,那里躺了一具苍白闭眼的尸体。

跌撞着飞扑了过去,她跪坐在血泊中,颤抖着不出话来。

眼泪止不住的在流。

一把抱了过去,是刺骨的冰冷,仿佛是拥住了一团雪一块冰。

子襄……

她竭力想要喊他的名字,又喊不出声音来,只能失魂落魄的抱着尸体,一动不动的跪坐在原地。

色逐渐黑的没有边界。

她甚至已经看不到怀中抱着的人,他的五官轮廓。

沉沉的埋在他的心口上。

冰冷的温度,有一瞬间几乎也在汲取她身上的热量,仿佛下一秒,她也会就这么冰冷的死在他怀里。

就在她意识稀薄的瞬间,突然身下传来了细微的动作,窸窸窣窣。

她没有松手,却有些无措。

没过多久,却切实的感受到了温度,听到了心跳。

他突然的给了她回应,搂住了她,甚至探进薄薄的里衣,一点点放肆。

这一刻,她突然不确定了,抱着的冉底是谁。

“汝华……”

正在她犹豫不决之间,听到了他喊了她的名字。

她眼神微紧,用力想要挣脱他,去点亮一旁的烛台。

他没有放过她,却带着她一块接近了烛台,伸手点亮。

楚岚眨了一下眼,贴在她的身边,春风化雨的笑。

身后是一片大红,不是鲜血。

而是喜堂。

他身上披着从未穿过的鲜红锦缎,衬得肤色越发皎白,青丝垂下缠着几抹金穗,眸子却不是琥珀色,而是深邃的黑,带着笑意却有些陌生。

汝华觉得自己大约真的疯了,或者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不然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后退一步,磕在了喜床的脚踏上,低头一看自己也是一身鲜红,皮肤白的像雪,几乎能够看到皮下血管。

她愣住了,下一秒却跌倒在了床上。

她回眸要怒斥他,可他却站在原地,根本一动都没有动过。

楚岚撇了她一眼,不悦的紧了紧眉心,追责道:“还没喝合卺酒,你为什么要躺下?”

汝华狠咬着下唇,发现并没有痛感,心底忽然既松弛又紧绷。

还是在梦里……

这么,子襄也没有死……

她又抬头看了眼,已经走到了面前的楚岚,突然又局促不安了起来。

楚岚逼近她的眼前,墨色眸子如玉,犀利又温润。

他是假的?

他的眼不是漂亮的琥珀色,而是黑色的。

是假的……

汝华向床角退了一寸,不想去看他的眼。

楚岚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身后,挡住了退路,他似乎有些黯然神伤,喃喃问她:“你不喜欢我的眼睛吗?”

汝华尝试着开口,这一次竟然意外的发出了声音:“你不是楚岚。”

楚岚偏头一笑:“你喜欢楚岚的眼睛?”

汝华总觉得不知为何,他身上裹着一层阴森,但面对着一张熟悉的脸,她又没办法不去看他。

楚岚看她忍不住看向他,凑的更紧,直接抓住她的手,抱进了怀里。

鲜亮的红衣刺痛了她的眼睛,他伸手帮她轻轻的揉着,一边话:“我没有琥珀色的眼睛,为了变成荣辞,才特地服用了药物,改变了瞳孔颜色。”

“现在我死了回来见你,没有琥珀色的眼睛,你就不认识我了吗?”

汝华霍然打掉了他的手……

她听到了什么?

现在我死了回来见你……

死了来见你……

谁死了?

楚岚死了。

她死死的看着面前这个楚岚,有点彷徨。

楚岚看着她,“你为什么要打我?”

汝华声音有些发抖:“你不是死了吗?又不会疼。”

楚岚茫然看着她:“死了就不会疼了吗?谁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