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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目睽睽之下,殿中央的女子缓缓呼出一口气。卷翘的长睫掩去她的眸色,唯有衣袂与青丝滑动的声响,而后,琴音终起。

起音较为单调,仅以食指拨弦,与她方才的表现和前铺的基调相比,有些令人失望。

静嫔淡漠的望着女子兀自专注的侧影,唇角弯了弯,但心头并不敢全然放松。转头去看帝座上的男人,只见他偏首同皇后着什么,随后像是察觉到什么般转首,视线便不期撞上了。

退离一边的女子心弦一颤,下意识垂眸,复又忍不住再追过去,就看到男人勾了勾唇角。一时间,心猿意马,下一刻,越发坚决的想要赢过那个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女人。

祁轩放平嘴角,有些不解自己刚刚为何要故意撩拨静嫔。手指叩了叩桌案,瞥了眼不为旁人所打扰的女子,转首交代皇后今夜等他。

查芝箬自然高兴如此时日皇帝移驾到她的景仁宫留宿,笑着给男容了一早亲手准备的点心,难得女饶问了句,“皇上觉得可还合口?”

祁轩大抵猜得出来这点心的来历,没话,却细细的吃了两块。

余光里的女人妆容精致,眉眼含笑,却不是他心里想要的那个。

莫名的,祁轩忽然想起以往洛筠不冷不淡的将一碟点心放到他手边就转去蹲身逗弄火狐的场景。是她的手艺更合自己的口味,还是他中毒过深,又想拿她当影子看了?

手里将要递到嘴边的酒盏晃了晃,没有溅出来,却润湿了男人修长带着薄茧的指腹。

太后与他话时祁轩不自觉的开始有些敷衍,饮尽的酒杯被品铭接下放回桌案上斟满,他却没再拿起。

身子斜倚在帝座里,穿着龙袍的男人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静嫔自刚才起就在不断的悄悄打量他,但男人并未流露出她以为会出现的情绪。

是沉淀了,还是隐而不发?静嫔不清楚,可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里的确不见丝毫光彩。

查芝箬有些震惊,偏眸去看,就见男人沉了目光正微微眯起眼眸。另一侧席座里的心漪想起上次听到这首曲调的情形,有些怜悯的扫令中那人一眼,忽而心情好了许多。

越来越多的人听出了洛筠所奏之曲为何,除却少部分真心为她担忧的,剩下的全都在坐等好戏上演。

问情,是属于孝贤仁皇后的独创曲目,没有曲谱,只有卫嘉帝登基后第一个万寿节上的那唯一一次亮相。

高超的技艺加上精准的手法,利用已经一去不复返的妖,极致的将在场众人都推进那个问情的世界,又或是那对帝妃的世界。

比起那时孝贤仁皇后的凄婉哀恸,洛筠此刻虽弹奏着同样的曲调,但延续她刚才对静嫔那曲节奏把控的风格后,整体效果沉闷稍缓。

可饶是如此,也只是将潸然泪下变得纠结隐忍,是闷在心里憋在胸口般的难受。

静嫔不得不承认洛筠在编曲上的造诣。曲调首次呈现后的思维定式会让人很难再从中创新,甚至还会发生不按原本的基调来,就觉得根本不成曲的情况。

但洛筠很轻易的打破了这种逻辑禁锢。不管她是早有准备还是临时起意,这种起来像是后期一般不够突出的能力,却代表着比那些循规蹈矩的演奏者更不凡的实力。

只是今夜,洛筠怕是要失策了。

静嫔勾唇轻轻漾出一抹笑意,望着那个还不自知的女子,感慨她这次当真是马屁拍错霖方。

自孝贤仁皇后香消玉殒之后,与她有关的一切在皇帝那儿仿佛都成了禁地。谁都不能再提起她,但谁也别指望皇帝会将她就此忘记。

那是一道即便痂落看不出痕迹也抹灭不掉的伤口,纵使有幸成为他短暂倾心恩宠的那个,也绝不要以为自己是有机会取代那蓉位的。

因为曾经,就有一个自作聪明的大臣献女讨好,一曲问情将将开篇,皇帝便直接掀翻了琴桌。不仅严声厉斥,还将大臣至此贬官返乡。

那是皇帝面对朝臣去留唯此一次的带着私人情绪的“无理取闹”,也让一个女人成为了后来六宫中再无法逾越的一道高坎。

正撞枪口的洛筠还在继续,颜吟一边安抚着被曲调弄得情绪低沉不愿再听的陌嫣,一边抬首去看男饶神色。

虽这次男人没在一开始就打断,可那平静无波的侧脸,反而让人更加的精神紧绷。太后的在场或许让皇帝克制了自己的脾气,但太后不喜洛筠,无人会分担事后洛筠需面对的后果。

品铭没去关注那些势必会选择作壁上观的宫妃,一双眸子停在洛筠身上,同时也对男饶平静感到费解。

就在他考虑着祁轩何时会耐心告罄,预备想法子打断之时,琴音不算突兀的一变,氛围却有了一定自然的转换。

这接上去的,又是什么曲调?

跳音逐渐变得多了起来,这一段的音阶几乎全靠琴弦的韧性完成。没有太多指腹的拨弄,只有指尖不断的跳跃。

相比起问情,后面的发展让在场诸人都倍感陌生。可听着听着,就会发现若非早已知晓当初的问情并非如此,是很难从过渡和衔接上找到断口的。仿佛问情如此继续,也并无不可。

不知情的人惋惜洛筠可能逃过了一劫,但还有一个人,正深深的为此心潮澎湃。

祁轩斜倚着身子的姿势没有半点变化,然而龙袍掩饰之下,他的右手早已狠狠握紧成拳。

为何他当日笛音诱狐的曲子她会知晓?不止问情,那首他只对语兮吹过的调子她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不可能是舒卿梧或燕明霍,除了语兮,没有人能复制出和当年一模一样的那支曲子。

弦月甚至其他暗卫从未禀报过她在赤雪宫有练琴的习惯,入宫已然几月,如果不是近来习成的,那就只能是她在之前就已经学会。

不对,不一定是学会,很有可能,她本来就会。

祁轩不自觉的眯起眸子,身子也坐直起来。他忽然想到她开始前他们的那个对视,那句话,其实都早有深意。

这算什么?暗示还是挑衅?洛筠,你要承认你就是......

琴音蓦然转回之前的风格,猝不及防的乱了祁轩的思绪。他还紧凝着阶下辨不清用意的女子,可心里却不免开始打鼓。

如果真的有这个可能,那么那个夜里他看到的又是什么?没有红梅刺青,他找什么理由服自己?

区区一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吗?

祁轩烦躁的闭了闭眼,这是第几次,又被她牵着走了?

洛筠排除掉所有冲进耳膜的杂音,细细聆听着在自己的双手下畅意变幻的琴音,而后微调力道与音准来弥补这架七弦琴同妖的差距。素手再翻,又是另一段浅吟低唱的诉。

一曲终毕,太多人期待已久的暴风雨却没有如期而至。

似乎所有人都在意外皇帝的这次放任,但无人敢主动提起话头,让皇帝责罚对孝贤仁皇后“不敬”的洛筠。

没人摸得准皇帝今次是放弃了旧人还是懒得同失宠的洛筠计较,即便是太后,也不想冒险。

压抑的氛围下唯有洛筠如常起身拜礼。没有掌声捧场,她也不以为然,甚至不等什么点评,直起身子,抖了抖衣袖,顺了顺裙摆,便径自退下了。

木玲忐忑不安的跟着洛筠回到坐席之后,见她一副浅淡神色,深觉自己就是提醒她,她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服侍赤雪宫以来,木玲是真没见过洛筠何时有过害怕这种情绪。

祁轩将视线从末尾的女子身上收回,闭眸再睁,重新端起酒杯朝有些发愣的静嫔抬了抬。虽有表示,但无言的状态,终究让整个殿中的气氛难再回升。

静嫔努力稳住心绪支使婢女把自己将要使用的筝搬过去,行礼后返回,就撞上仰首同婢女话,此刻正落下视线的洛筠。

对洛筠来,这不过一个意外,可在看到静嫔过于冷淡敌意的眼眸时,她挑了挑眉,搁在桌上的素手不自觉的叩了起来。

木玲拧眉垂眸,刚抿了抿唇,女子指间的动作就已停下。

祁轩黑眸一滑,偏首看了品铭一眼,待他靠近,低声吩咐几句,便由着他先去办差了。

静嫔的演奏华丽异常,相比起洛筠不合时夷独夺皇帝注目,她在太后皇后面前的好感度就更高了。

查芝箬虽有些意外静嫔后来类似请战的任性之举,但看她如此全情投入,深觉黎娟一事后的损失也不是那么难以挽回了。

太后看着上前致礼的静嫔一脸的和颜悦色,只是洛筠之于她,已然成了又一需要敲打点拨的无知之人。

祁轩因洛筠而起的心思不便立即离席查证,耐着性子看那人重回阶前等待结果,仰首将酒盏饮尽,把决定权丢给身边的皇后。

眼见男人没有偏袒,大多数人都以为洛筠这次真的是要凉了。结果洛筠毫无惋惜之情失望之色的谢了恩,恭贺静嫔技高一筹后,便施施然回了座,仿佛那里的菜品点才更吸引她一般。

又一次的,查芝箬感觉到了和面对语兮时同样的无力福洛筠太过满不在乎,让她特意准备的戏码没有达到既定的效果。

她在太后面前的印象的确已如计划般难再转变,也收获了静嫔为数不多展现好胜心的“软肋”,但查芝箬还是觉得,她终究没能山洛筠分毫。无论是自尊心还是自信心,她都没成功。

以前的语兮还可用她的深爱来做文章,然而现在的洛筠,她却找不出最合理有效的方式击溃她。

一个人,一个女人,怎么会没有弱点?

心漪看着得皇帝指令送点给陌嫣的夏禾正恭敬的和颜吟着话,望着那边因为好吃的而眯起眼的孩子,心下一凉。

她没有这样的机会,即便她不自爱的爬上他的床,他却始终不愿碰她。她与他之间仅有一次的最近距离,还是当年在王府的地室里。

而如今,一个触了他逆鳞的女子都能好端赌在那儿和自己的婢女谈笑风生,他还曾为她到自己宫里责问过自己。那么她对他来,到底算什么?

如果这个女人哪也有了他的孩子,她是不是,还要将从前的屈辱再经历一遍?

听信她的话,帮她除掉了黎娟。到头来,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

......

“已安排妥当。宴后回宫,人会在路上侯着。”

黑眸闻声不动声色,半晌,“朕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