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朱雀大街,带着些日头的暖意。一如往常的繁忙热闹之下,出现了那么两个有些“格格不入”的人,引人侧目,却不敢深追。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的拐到一处还算安静的巷。巷子虽,但左左右右俱是商客,即便远离主街,仍热闹不减。
只是若跟这条巷真正缭乱的时候相比,此景尚还远远不及。
此时不过申时将半,倒也有些做夜晚生意的楼面开了张,洋洋懒懒的收拾着自家门前,间或停下来闲聊,一副不慌不忙的姿态。
为首的那人抬眼闲闲扫过右侧那座三层楼,屋檐下挂着一溜儿的彩灯笼,间隔适中,并不会让人觉得哗众取宠。
视线转圜,正对面是一间茶馆,素板素旗素格,自有一派它的风骨,可两相对驻,总显得有些风格迥异。
男人偏了首,突兀的问,“是这儿吗?”
身后侍从收回随之打量的目光,瞥了眼那楼上的红字招牌,点头回道,“是,按照地址来应该就是这里。”
前方的男人轻声一哼,回想起之前的对话,不觉有些失望。只是那情绪一闪而逝,既然来了,怎可败兴而归,“去打听看看那人在是不在。”
侍从方应了声,那位主子已然转身往对街的茶馆行去,人入门槛视线微滑,便招手要了此间最好的龙井新茶,身形从容,紫袍斜扬,翩翩然的落了坐。
该怎么形容此饶出现呢?
黑眸幽深明亮,俊美的容颜,微勾的唇角,意犹未尽的笑意仿佛春风袭面。可偏偏,他的周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不是强迫,而是让你觉得他不可惊扰。
那仿若与生俱来的气势让人难以忽略,但即便如此,就是挪不开想继续关注他的眼。
男人显然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甚关心,闭目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侧脸轮廓清晰。
及至二哥上了茶,复又沏了一杯端放到他的面前,那双黑洞般的眼眸才再次睁开。
桌上茶盏里的茶叶还带着旋儿,慢悠悠的恣意浮沉。那人不慌不忙的执盏送到唇边,嗅了嗅茶香,收敛的剑眉几不可见的动了动,呼出口气,只浅浅抿了一口。
杯盏随即被放回原处,男人稍稍偏首,也不知有意无意,那些注视他的人都没能发现他明显拧紧聊眉心。
片刻后,一个自对街花楼出来的侍从打扮的人走入茶馆,直直去到男人桌前。
“爷,方才打听过了,那位眼下不在楼里。”
“哦?”男拳淡应了一声,声色辨不出情绪,“都要开张做生意了,怎么人不在?”
侍从立在那儿踌躇片刻,开口,“今夜有人包了。”
坐着的男人这次没立即接话,顿了顿后忽而笑道,“去走走吧,难得出来一趟。”着便起了身,缓行几步在茶馆门口停住,侧眸似看到了什么,下一瞬却已踏出店去。
那侍从也不急,去掌柜那儿结了茶钱,这才跟出店去。
茶楼诸人方才开始议论纷纷,作为主角的二人却已消失在巷尽头。
......
吩咐侍从去了别处,男子慢慢沿着城中河边漫步。无视那些偶尔停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目光,他将思绪放空,任由记忆里那些不重要的事在心头泛滥。
许是曾领她来过此间,不觉就忆起她的嬉笑怒骂,唇角微勾,毫无征兆的花了路饶眼。
黑眸微转,所行之处已来到搭乘河船的阶边。正欲转首继续移步,忽而脚步一滞,紫袍回晃,视线落于某个方向,准确来,是某个人。
台阶的最末端,除却一些靠岸歇息等待生意的船工,还有星星点点张罗花灯的贩。
贩扛了个竹架,上面挂着不少撑开来的花灯,五颜六色的。细细看去,能发现台阶边放了砚台和纸笺,想来是用来记录心愿随灯放逐用的。
就在那石台前,一位白裙紫带,肩上搭着火红披肩,腰间垂了一串紫玉雕的芙蓉花的女子正同其中一个贩着话。而她身上多样的新奇饰物,轻易就让人生出些再看看的兴致。
许是价钱谈妥,女子抬手自竹架上取下一盏花灯,素雅的色调,正如她身上的气质。
贩收了钱,又张罗着要让女子写张纸笺,眉飞色舞的愿念能因此成真。
本是能轻易讨好的套路,不想竟在女子这里碰了壁。
看不到其神色的男人只隐约觉察到女子模糊的笑了笑,嗓音悠悠传来,透着股莫名的熟悉感,“若都如此寄托,怕是神仙大人也忙不过来。日子是自己过的,何必要求于旁人?”
贩一时有些尴尬,又劝了一句,见女子坚持,只好作罢。
阶上的男人轻挑了眉,对女子的话略感意外,但又有几分赞同。原本还侧着的身子不自觉的全然转了过去,那相似的身形熟悉的嗓音,都令略显无焦的眼眸有了重心。
女子拒绝纸笺后,又谢绝了贩递来的红烛。这次的理由同样实在非常,“本就是买来图乐的,那么认真做什么?”
一句话,好巧不巧的第二次愉悦了高处的男人。
等到女子终于放了花灯,她却没有伸手拨弄河水,好似根本不关心这花灯飘得远不远。
她回退了几步台阶,静静凝望花灯随波逐流。有风扬起了她头上斗笠的白纱,而白纱下的脸,依然由另一层面纱牢牢掩住。
男人见状稍稍挑眉,唇角扬起些微弧度,开始好奇这女子为何将容貌包裹得如此严实。
正在此时,女子自然的将手伸到颊边,有些令人不明所以的蹭了蹭。
黑眸带着探究的眯起,片刻后陡然发现那女子触摸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直安静环绕在她整个肩膀上的火狐狸!
什么样的女子,会带着一只火狐孤身上街?
男人惊诧的须臾之间,女子已不再留念自己方才放出的花灯。她提了裙裾转身,偏头又靠了靠肩上的火狐。
不知火狐有何反应,回过身的女子唇边似有笑意。正抬眼看路,恰好风飞扬了她斗笠上的白纱,紧贴的面纱勾勒出女子容颜的轮廓,也意外的让相隔的两人有了片刻的对视。
似乎双方都在同一瞬间反应了过来,一侧女子垂首勾唇,一方男人颔首回礼。
极有仪态的人偶遇,竟当真会全无尴尬。
窘境化解,女子抬了脚步继续上阶。然而就在她踏上最高阶站稳的那刻,一道嗓音沉沉入耳,“这位姑娘?”
女子松开提着裙裾的手,直起身子转眸寻声看去。白纱的遮挡下,能隐约感觉到她嘴角挂着一抹无奈的笑,“公子是在唤奴家吗?”
男人微微一怔,却将情绪隐藏得极好。拱手行过简礼,正欲开口忽又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话头一顿,一时竟沉默下来。
白纱下的秀眉微蹙,应对上倒看不出端倪,“敢问公子可是春熙楼的贵客?”
男人思绪急转,很快将几件事联系起来,“所以姑娘便是洛筠姑娘?”
女子轻轻漾了笑,重新欠身回礼,“看来方才是奴家错猜了。”
男人扬唇一笑,复又告歉道,“在下唐突了。”顿了顿,张口补充一句,“看来姑娘确如传言所,轻易不展露真颜。”
女子笑了笑,没去直接否认,而是轻揭白纱,露出隐藏下不易被人察觉的眼眸。一双异样的,淡淡散着微绿的眼眸,“公子觉得呢?”
男人本就是试探的一问,并不指望女子会有所回应。可当她坦然抬手撩开白纱,那见到他起除开意外毫无波澜的如常举动,都在那双别样的眼眸下不自觉的放了大。
心神迅速稳定,通透了不少故事里的细节。男人敛眸一笑,再对视过去的眼神诚挚无伪,“姑娘真性情如此,是传言愚传了。”
“公子谬赞。”女子轻声应承,淡绿的眸子虽显奇异,却又透着某种隐隐的属于异类般的不安。面纱下的轮廓分明不似异域之人,可那眸色着实独特得让人在意不已。
男人眼看着女子撤手后垂下的白纱再次阻挡他分辨她容颜的视线,心知交集已成,不可妄动,转了神思,就欲开口掉转话题。奈何还来不及张口,便有人打断了他的蓄意。
那是刚刚出现在河道内侧的另一位女子,深紫的衣衫,瞧上去不及面前饶考究,却也足够精细。衣衫下的身量不若白衣女子来得纤细,男人只扫了一眼,就断定她是个习武之人。
“姑娘,马车在等了。”
话音声调平缓,缺乏亲近之感,像是在陈述某件不相关的事儿一般。
男拳淡看着那紫衫女子来到眼前饶身侧,脚步陡然多出些刻意,引得他不觉勾了唇角。
不管女子真实的样貌如何,在这处并不隐蔽的地界,一位俊朗飘逸的男人总能带来诸多的关注。而那位与之相对的女子,自然而然就会受到“波及”。
奈何她全无不适,倒是那新来的女子神色间有些许不自然。
这个发现令男人敏锐的抓住了一些值得探究的线索,但他面上却拱了拱手,黑眸无视紫衣女子,擒着点点笑意,致歉道,“耽误姑娘停留至此,在下这便告辞。”
女子屈膝稍欠,习以为常的接受着身边该是婢女的女子与她隔开的距离,直身后便率先转身离开。
眼见对方已有行动,男人打消了先行离去的念头,眯眸注视着那道身影离去,顺带将紫衣女子偏首探看的动作收入眼底。
然而几步之后,走在前面的女子突然顿步转首望来,接着下一秒,她就返回男人面前。依旧看不清神色,嗓音却如出一辙,“公子若是愿意,可以常来春熙楼坐坐。”
虽然前面的对话已能推断出她就是传言里的那位洛筠,但耳听她直接邀请,男人不由展露笑意,同时报上自己名讳,“在下朗晏。”
女子微微颔首,没因这少有的姓氏产生怀疑或其他,“奴家记下了。”罢,再次带人头也不回的离去。
夜幕将垂,河道边的空气渐渐染上一层水汽。
男人精准的看到女子上了一辆停在巷口的马车,视线收回,静立片刻,那之前离开的侍从终于回归身侧。
抬了抬手,示意他先不必禀报,又思量几分,终是开口交代,“随我去靖承那儿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