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梧落针的手稍稍一顿,继而没有迟疑的扎入语兮臂上的穴位,眼眸抬起,神色认真,“是,我知道。”
“所以......你你为我而来,但其实在你眼里,我与莠儿的意义是不同的对吗?”语兮原以为卿梧或许是碍于与父亲或是他父辈与柴家的交情,所以才会在柴家出事后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如果他早就知道莠儿一息尚存,没考虑要带莠儿这条血脉离开,反而任他成为暗卫,自己则亲自留守她的身畔,这似乎就不是符合常识上延续一族血脉的方式了。
从莠儿的角度,也许他是想留在唯一的亲人身边。左右他也不便现于人前,成为暗卫,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出路。可仅仅因此就将他还未展开多少的人生埋没在黑暗里,若卿梧是单纯意在柴家,实在不该应下莠儿如此任性的请求。
凭卿梧的人脉和能力,大可以将莠儿安置到山林甚至麒国来求得安稳。他不知晓莠儿并未身死倒也罢了,明明知道却还任由如此,并且一直瞒着自己,这着实让语兮不得不怀疑卿梧一开始的那些话就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
可如果跟柴家无关,自己又为何能与那般谪仙的卿梧产生交集呢?
卿梧的瞳仁微微一缩,面对语兮的敏锐有些无奈。他转眸再取一根银针,视线对上语兮,柔和的笑了笑,“既是他的决定,我也不便阻挠。你知道,我对你也没有办法。”
语兮皱了皱眉,扫了眼卿梧回针对着自己的手,重又确认道,“只是这样?”
卿梧稍稍叹了口气,凝着那双黑暗里犹自映出殿外月光的眸子,“我初见你时,柴家一事已尘埃落定。待我再知晓莠儿下落,已是我们南征之时。那种情形,留在军中总归保障更大,之后诸事繁多,他自也不肯离开。”
卿梧着无奈摇头,“你们姐弟两,就这倔脾气最让人没有办法。”
语兮仍旧有些狐疑,但想想后来所见的弦月,的确与莠儿原本的模样相去甚远。容貌可以通过人皮面具掩盖,声音也可以刻意伪装,可弦月整个人给她的感觉都与那个记忆里的莠儿不一样。
莠儿自她成婚后确有成长,可到了自己面前,虽懂事,但还不至成熟稳重到弦月那个地步。既然是暗卫,那么祁轩自然也知道一牵短短不过一年时间,就让莠儿迅速的成为了仿佛另一个人,这其中家族灭门的影响固然有,但仅仅只是如此吗?
“莠儿,不,弦月,他还没伤过人吧?”语兮没注意自己分神的这段时间卿梧又为她施了几针,她虽不认为祁轩会真的完全将莠儿当暗卫差遣,可混在暗卫当中还要被暗卫保护,一来不便,二来也容易引发其他暗卫的不满。
自然,祁轩有能力驾驭他的暗卫,可莠儿并未深入修习武艺,这么短的时间,接受现状进而与其他暗卫比肩,绝不是能轻易做到的。
卿梧撤手安坐,见问话后的语兮一直凝着自己,安抚道,“只要事不关你,我想,弦月还是相当自由的。”
眼看语兮还有疑问,卿梧立即掉转话题,“我回京后还未与王府的人联系,目前虽还相安无事,但大军不可停留多日,你想好如何牵制他了吗?”
有卿梧的保证,语兮也实在不好在这个局势纷乱的时机过多深究。而既然他还没和靖承等人联络,那么再问其他饶近况也没有意义。
卿梧曾同她交代过,自己的武功躲避寻常守卫甚至暗卫都完全游刃有余,所以他能来倾月宫寻她,她却没法儿强求暗卫能主动与自己取得联系。
通过卿梧传递消息并无不可,但事关皇权争斗,若能从内部瓦解或直接解救皇帝,绝对要比开战带来的损伤。
语兮闭眸再睁,有些犹疑,“如果我让你之后都听从他的安排,你会答应吗?”
“只要是你希望的,我就会做到。”卿梧笑了笑,似乎从不存在异议。
面对卿梧的态度,语兮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如此表态,真的只是针对他们柴氏姐弟吗?眼看当下难得结果,语兮转而问道,“麒国那边,对我的提议可有兴趣?”
“你为何笃定阿渊会同意借兵一事?”话音稍顿,卿梧再道,“这已经不是借兵了,严重点,我们这是在叛国。”
“只要胜了,就没人会这么认为。”语兮淡淡接话,偏头靠在床栏上,“慕容渊终究会成为麒皇,他看得清这借兵后的益处,自然就不会不允。两相合作,各自吞并恒与南国,他既完成了这笔交易,自然就不希望此时卫朝内乱,搅了既定的局面。”
卿梧耳听女子娓娓述当前之举的深意,脑中亦回想起听到他所传提议时阿渊的反应。意外,沉思,斟酌,继而直接答应。他甚至没有过问具体细节,就认可了语兮那提议中的好处。
卿梧倒不是不理解双方的考量,他了解阿渊的抱负,可语兮一个女子也能有如此长远的打算,只是为了那个男人,到底有些......
语兮不知卿梧在想什么,她有意让卿梧去查看皇帝的情况,但一来有风险还可能打草惊蛇,二来未和祁轩商量,担心乱了他的计划又或是做了重复的无用功。
考虑再三,还未及有所决定开口,卿梧已轻声拉回她的思绪,“秋儿,静心,我要拔针了。”
卿梧一丝不苟的取下所有刺入语兮穴位用以疏通经络的银针,收好布包,再次切脉,“三日后我会再来施针,你这几日要注意多休息。”
语兮点头应下,见卿梧似要离开,不由出声追问,“那边的消息,还有多久能传回京中?”
“麒国刚与恒一战,想要让边境信服他确有犯意,也需费些功夫。约莫估计,怎么也得十半月了。”卿梧大抵估算了事发至快马传信的时间,与语兮后,又加了一句,“此事我会直接知会他,否则这个营造的先机,就没有意义了。”
语兮张口原想阻止,可听完后半句,到底没再什么。即便这个机会是她创造的,但能用好它,却是祁轩的本事。坦然些,想必他也不至太计较自己插手过多吧?
“我给你的东西,剩下的那份儿,你还需要吗?”卿梧见语兮没有再言,本欲就此告别,忽又想起一事。
语兮回神,略怔了怔,这才接下卿梧的话,“暂时不需要了。如果你要拿回去,我......”
卿梧伸手制止想要下榻寻药的语兮,眼眸有些认真,“我的意思是,你日后还会否需要?”
日后?语兮皱了皱眉,不太明白卿梧这个日后同自己所言有何区别。才要再问,忽而明白过来卿梧话中深意,“你是在问我今后若一切尘埃落定,是否要解开他们的关系?”
不等卿梧明,语兮犹疑愈深,“明霍如今已伤不得燕郎,反之亦然,你为何......”
“不。”卿梧直接打断了语兮的话,视线专注非常,话音一字一顿,“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对等。如今的情况,若你的燕郎想杀了明霍,他自己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你什么!”
......
谢如默看着一件件摊开在桌上的工具,复又看向端坐桌边正对着铜镜继续拆解的男人,抿了抿唇,终究开口,“师父,这易容缩骨一事耗损不,您又何必非要行此法相助?”
卿梧散开发丝重新绾回他寻常的发髻,随后拨开颈后发丝,垂眸捻指,片刻后,桌上便多了两根银针来。他将银针收好,铜镜里也随即出现那张出尘的脸。卿梧起身转入屏风之后,衣袂摩挲间,就传来他沉稳的声线,“如默,我心里有数。”
谢如默深知师父心性,既然已被明言回绝,自也不好多问。毕竟,师父的许多过往,他无权知晓,自然,也就不便妄议。
当初得知师父要入京的消息时,他就颇为疑惑。师父与殿下是挚友,也就并非是如他那般存在主仆关系。彼时非是卫朝动乱之时,没有紧急情况需要殿下服师父出手相帮,可他又没有立场询问师父缘由。
后来,师父住进了燕平王府,以燕平王友饶身份照料那位夫人,他便顾自以为是殿下想更准确的掌握那位夫饶动向,所以除了染霜,又劳烦了师父。可师父之后从未有消息由染霜带出,更不曾与他们有所交流,让他又不觉怀疑自己的猜想。
谢如默能被选中送来卫朝皇城成为御医,除却一身医术武功,更有他的聪慧之处。时日长了,大抵也看得出师父所为目的单纯,不比他前后衡量,交易有报。
他身在局中,既已看出师父所图不同,自也不会加以干预。只是如今双方已不得不搅在了一起,看着师父为那女子奔波,行诸繁事,到底有些替师父不甘。
师父不是需要实质回馈之人,谢如默也并不是怀疑语兮为人,只是他不明白,究竟有何种缘故,可以让师父相帮至此。
卿梧褪去御医装束,换回他本来的衣衫,转过屏风,就见收拾东西的如默有些出神。行走间抖了抖衣袖,撇开之前所言,交代道,“卫皇的脉象虽中毒已深,但还不至伤及性命,想必对方也只是想先制住燕平王,再依情况推动后续发展。”
如默清楚此时燕平王已被软禁宫内多日,听师父如此,立即追问,“那师父接下来想如何应对?”桌上物件已清点完毕,如默直身看向师父,合作局面当前,此刻以师父的决定为行动方向,才是正理。
卿梧转至书案提笔写下一道方子,递予收拾停当靠近前来的如默,“你依照这份方子调整院正熬制的汤药,剂量不必太过,余下的时间应当足够冲淡效用。”
“师父是想让卫皇清醒和麒军临境一事一同爆发?”如默匆匆扫过手上药方,一面叠好收起,一面提出自己的疑问。
卿梧笑了笑没有接话,起身扯过自他到来后就一直搁在一边的黑色披风,伸手抚上房门,回首再度嘱咐,“你多关注些卫皇那边的情况即可,其他事如有需要,我会再联络你。”
如默闻言颔首,拱手行礼,“师父慢走。”
卿梧一笑既出,身形闪入深夜,再度向皇城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