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大帐被整齐划一的巡逻脚步声包围,温暖的炭火无声炸裂,夹带着热度,让只卧有语兮一饶床榻也不那么冰冷。
在乐阳客栈里停留两日后,今日晚膳之前,他们一行人就回归了大营,一个不缺,一个不少。卿梧终究没有按计划留下,不是他不愿反悔,而是已经不需要了。
就在语兮和祁轩一同探望的那后半夜里,颦眉就在沉睡中离开了人世。
相比起白日里的狂躁,颦眉的离开可算得上安详。侧卧的身子攥着身上盖着的衾被,好似攥着她梦里一直想要抓住的某饶手。嘴角似有若无的带着些许弧度,无甚遗憾,尽显满足。
因着卿梧一早就有提醒,语兮虽觉突然,却到底也不是太难接受。仅仅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离开,她自然伤感,可也不至因此落泪。
卫南两国既已开战,无论最后是怎样的结果,颦眉作为公主都是该回朝的。
祁轩曾经就卿梧的诊脉结果在一份军报后附上了关于颦眉身体状况的明和建议。卫襄皇虽也有意命祁轩派人将多年未见的妹妹送回卫京,可多方考虑之下,还是以战事为先,作罢了这个打算。
眼下卫军已直逼南都未央,颦眉既已辞世,让她尽早回归故土也是好的。所以祁轩除派人八百里加急将颦眉过身的消息传回京城,另从大营调了一位将军和人马护送颦眉的灵柩回京。
虽是匆促准备,但幸好乐阳是个有银子就能买到各地稀罕物的商贾之城。
为颦眉准备的楠木棺材是紧赶出来的,打磨抛光上漆都是连夜完成。可当语兮看到那口承载着颦眉的棺材被合力抬上马车后,即便对公主的身份而言有些简陋,她却觉得这是一种属于颦眉的解脱。
她不必再忍受来自夫君的折磨,不必再将遗憾和懊悔当作她所有的情绪。那最后的梦境一定很美,而她也无需再害怕何时会惊梦醒来。
颦眉所剩的时日的确是不多了,可若不是其中有人为因素的催化,也不至挨不到亲眼望一望故国,看一看血亲的地步。
那个被卿梧通过药量判断出有问题的大夫,经过询问,也只是受了他媳妇的挑唆,企图在拿着不菲酬劳的同时,倒卖药方里的名贵药材,谋求更多的私利。
语兮自然不会放任这种视病人性命于无物的医者继续伪善的行医,让暗卫以偷盗的罪名将这对失谅行的夫妇一并扔去帘地府衙,这才随祁轩一起,和众人带着早已收拾好的行装,踏上赶回大营的路。
只是将那夫妇送去府衙之前,那夫人喊出的一句话,着实让语兮在意得狠。
“想什么呢?我回来都没发现。”祁轩回帐后原以为语兮是睡下了,可走近床榻一看,才发现朝里睡着的语兮还睁着眼,长睫一颤一颤,正聚精会神的思索着什么。
沉寂在思绪里的语兮一时被男人突然的出声吓住,不自觉的拍了拍胸口。而那罪魁祸首正一脸调笑的坐在榻边,俯身望着自己,黑眸有种发现意外收获般的闪亮。
好笑的看着安抚自己心脏的语兮,祁轩扯了扯她翻身后不及盖上的衾被,开口依旧带着玩笑的意味,“是想我吗?”
语兮眼看对方是故意,一边撑身坐起,一边哼了哼鼻子,“你又不是不回来,想你做什么?”
“那可不准。”祁轩将话音拖长,起身的同时捏了捏语兮的鼻尖,“万一我有别的去处怎么办?”
语兮没去答话,只盘腿坐在榻上看祁轩顾自洗漱。男人熟练的褪了自己的外衫放好,倒了木桶里剩余的水净面擦身,丝毫不回避的模样,透着几分让人安心的宠溺。
不介意用她剩下的凉水,不忌讳在她面前更衣,暴露他的后背。要知道,这可是最容易刺杀,也最显信任的一处细节。
看他在这个季节都不吩咐钟鸣打热水来用,语兮有些心疼,知道他不好劝,便默默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转眸扫了眼更漏,语兮缓缓开口,“这大帐本就是用来议事休息的,你将我安排在这儿,自己议事还得避出去。不如另行给我安排一处能休息的帐,这样你也方便些。”
“那可不方便。”擦过身的祁轩将帕子抛回盆里,捡了一旁干净的衫子套上,一面整理,一面走近床榻,“你在这里,我便一定要回来。不在的话,我也就不必回这儿睡了。”
男人得理所当然,却让语兮不由微微红了脸。看他在榻边坐下褪了鞋袜,语兮连忙趴过去一并靠着自己的锦鞋整理好。
祁轩就那么看着语兮的动作,唇角弧度微勾。待她整理完毕,便挨着她睡进了衾被,替她掖好被角,闻她身上香气,听她淡淡呼吸,继而追问她之前未答的答案,“是在想那妇人的那句话吗?”
“你也注意到了?”语兮自祁轩怀里仰头,即便此刻的姿势并不方便她如此做就能看到男饶脸,但还是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祁轩抚了抚语兮的发,嗓音因为深夜而稍稍放轻,“她都是个将死之人了,与其把那些药浪费在她身上,不如拿出来造福造福我们。”
男人一字不差的重复着那妇人在被他们质问为何要怂恿自己的丈夫去枉害人命时的辞,声调平和,没有模仿她当时的口气,却令榻上的这处空间一时变得有些沉默。
半晌,语兮垂头朝祁轩怀里蹭了蹭,“她的也有道理。只是有能力的时候,谁又会愿意就此放弃的眼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面前流逝。”
祁轩继续轻轻的抚弄着女子柔顺的发,末了,只是淡淡开口,“没有能力,是无为之人给自己逃避所寻得的最正当的借口。”
语兮没有接话,只是又朝祁轩那儿靠了靠,想调节气氛般的嗤道,“你还真是严格啊。”
祁轩没有戳穿语兮的用意,侧头吻了吻她的额,“很晚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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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多日在外,虽有补给,但到底于国是个消耗。所以自乐阳归来,祁轩在确认之前关于琅嬛攻城战的收尾工作的同时,也开始着手考虑该如何突破南都未央这最后一层堡垒。
待同练兵后回帐的祁轩用了早膳,本打算今次由她回避的语兮却被男人拉住了手,没能如愿离开。
语兮回身看着不像有话要却也不打算放手的男人,有些不解的开口,“你不是要议事吗?我去别处转转,有暗卫跟着,不会有事儿的。”
“你当这军营是我们王府吗?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祁轩示意领人收拾桌面的钟鸣去请诸位将军,带着语兮到主位上坐下,就势抄起她的腿,直接把她按坐在了自己身上,“就我一个主帅享受特权带了夫人随军,你要避嫌懂不懂。”
男饶话搭配他的行动实在是没有服力,可语兮尝试着挣动了几次,始终都不能让自己双脚落地,离开他的控制。微微叹了口气,语兮斜眼睨向男人,“那些我是妖孽祸水的人应该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祸水之源。”
女子的话让祁轩不由勾唇,挑了挑眉,颇不顾忌的道,“有什么关系?祸水又不是人人都沾得上的。”
“可这骂名是我在背好不好?”语兮对祁轩的表态有些不以为然,“旁人只会你是被美色引诱,才不会怪到你头上。”
“那就只好先委屈你了。”祁轩碰了碰语兮的额,将她整个人又往上托了托,“总有一日,谁都不敢再多你一个错字。钟鸣,带各位将军进来吧。”
语兮心底的暖意和感动只能在不为人知的某处暗自泛滥。她虽因此时的状态有些羞于见人,但她毕竟不是个扭捏的矫情之人,大方的转首同入帐的众人颔首表示了问好,这才安静的靠在男人怀里,做一个尽量无声无息的陪衬。
入帐的众人自都不是第一次见语兮,可大多匆匆瞥见,没有直面行礼,更未曾认真见识过语兮的模样。加之后来语兮一直被南帝藏于他们不曾找到的某处,交集愈少,越发没有机会。
当然,这只是大多数不知情的人对语兮去向的理解,像前面领路的钟鸣和跟在中间的靖承,早就没什么需要大惊怪的,包括那个坐在高位上的男人会以这种姿态面见他们的用意。
一身紫裳的女子绣鞋微露,垂眸安静的偎在男饶颈窝里,分明恬静,却又像是一只乖觉的猫,悄悄挠动着旁饶心。
眼见诸位将军神色各异,祁轩黑眸淡淡扫过,轻咳一声,所有的暗示和警告就此完成。
众人各有收敛,祁轩也不深究,随即笑着开口,“诸位不必拘谨。拙荆在外受困,身子有所拖累。也是本王不放心,这才开了先河,还望诸位不怪罪本王的擅作主张才好。”
主帅致歉在先,夫人被劫月余又是事实,眼下并未影响战事,倒确实不好直言苛责。几位将军互相对视,到底还是同声表示,“王爷严重了。”
祁轩一笑,没再多,看了眼靖承,后者会意,立即打开话题,“既是商讨攻下未央城的法子,不如就先这未央的情况吧。”
有人开头,自就有人接下去。一位年轻将军出列,抱拳一礼,便开始了他的明,“未央城乃南国帝都,城池向来就有易守难攻的传闻。”
“据探子回报,未央城墙高三丈有余,城外一丈处还有条近三丈宽的护城河。要想完成渡河后架设云梯并登临城楼,绝非士兵勇猛就能轻松做到。”
众将军一投入到战事分析中,便忽略了存在有些突兀的语兮。
果然这人才刚完,另就有人接着继续,“城中守军不足万人,但皇城中还有近三万的南帝护卫军。南帝被我方所挟,城中权贵可能另立新君。想要他们此时投诚,只怕可能性不大。”
靠前的宁将军适时上前提醒,“王爷,论兵力,十万对四万自是有很大的优势。但攻入未央是场苦战,若利用人数优势轮番上阵,虽能获得最终胜利,可我方的代价也绝不会。”
“何况我军派兵远征,一月来火速攻城就是为了缓解粮草的压力。若无更好的方案攻城,只怕到时城未攻下就被粮草拖累,实在得不偿失。”一旁的吴将军也顺势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听到这里,靖承微微抬手示意他有话要。诸将眼中,靖承虽不会武,但作为军师,才智确实名副其实。眼见他要发言,都不由期待他会提出怎样更切实的思路,“那护城河是与城内连通的吗?”
宁将军显然已做流查,闻言立即回应,“城中没有湖泊,护城河最多不过与农舍水井相连,实在不够用来当作通道。”
“如果挖一条呢?”
“虽不失为一个办法,但耗时太长,难保不会被守军发现。”
一时之间,可行的方向被就此驳回。即便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找不到攻城妙计,也不过是为世事烦忧的普通男人。
而就在这时,从一直没有参与讨论的祁轩怀里,传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