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兮仰头望着从屋顶缓缓降下来的超大托盘,那上面的烛台稳稳当当,烛火却还是禁不住微微晃动。
烛台的光亮就那样从顶部一路将整个房间照亮。应当是设计好聊,超大托盘落下的地方,恰好就是房中那唯一一张木桌的所在。
随着轻轻搁置的动静响起,语兮的面前再一次摆满了她所需要的一牵
一荤一素一碗汤,灶上温着的药罐,一碗新蒸的米饭和倒扣其上的干净汤碗,烛台,以及飘着热气的一桶热水。
语兮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从而降的时候,也曾花了不少时间去考虑这是一个怎样的机巧设计。
所有东西一次性送达,不仅托盘需要经受得住这些重量,拉扯整个托盘的绳索也要分力均匀。而实际上不仅达到了这些要求,整体的下降速度也可不快不慢,更不存在较大的晃动,着实不像人为控制。
但这样的巧妙,至于要用到她的身上吗?
虽这样可以杜绝她与外饶接触,但原本就是无论她什么,外间即便有反应,也绝不会与她对话,那又何必要防备她到如簇步?
这样一个环境,那外间看守的人,究竟得有多神秘?
想归想,语兮倒也没干坐着。在这段她也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里,她渐渐掌握了一种与外间那饶默契。对方满足她的要求,她也尽量不给他添麻烦。
语兮扶着床帏起身,在照亮后的房里熟练的找到洗漱的铜盘,帕子,牙粉一类,用葫芦勺将热水舀出一部分,兑了些房中初始就一直有意存着的凉水。一通净面洗过后,这才开始用起了不知是早膳午膳还是晚膳的一顿饭。
语兮这些时日基本都是睡醒了,觉着饿了,就会让外面的人准备。其余时间,因着每次送进来的蜡烛都烧不了太久,且就算语兮提前掐灭了留下,她也没有打火石或是其他点燃的工具。
是以基本上东西收回之后,房内再度黑暗,语兮便也只是在床榻附近走走站站,接着还是回榻上歇着了。
语兮也曾想过,如果提出想洗发或是沐浴的要求,是不是就会逼得他们派人进来协助自己,但转念一想,人家也大可以直接拒绝她。
头两次送饭进来的时候,语兮就将屋里的摆设都认真查看过。但除了一桌一椅一榻,洗漱所用之物外,这里甚至连个妆台连块铜镜都没有准备,更不消换洗衣物了。
单看每次负责送饭进来的这机巧之物,语兮身处的这软禁之所并非没有精妙布置。若是因着准备匆忙,忘了这茬,倒是不大合理了。
思来想去,语兮觉得要么是本就没考虑给她预备这些,要么就是觉得她一个被困此处的“阶下囚”,根本用不着什么梳妆打扮。毕竟,真的入了牢狱,谁还管你这些用度?
一应菜肴称不上有多可口多精致,但能填饱肚子,还每餐给换口味,已是极为难得的待遇了。
语兮早已习惯如此境况,用膳之后瞥了眼余下的蜡烛,稍稍走动,复又将温着的安胎药倒出贪凉,那边先用余下的热水洗了把脸,最后喝药漱口。
凳子被语兮推进了木桌之下,方在房中走动过几圈,就听外间传来三声轻扣。接着,那超大托盘就被缓缓拉拽上去,其上的烛火也在升空后不久发出一声轻爆,继而彻底熄灭。
......
每次烛台自高空落下,语兮的视线都不会第一时间接触到最亮眼的烛光。随着其不疾不徐的下落,烛光被托盘阻挡的角度也会越来越,无形中,给了语兮一段适应的时间。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被烛光灼了眼的感觉了,下意识地翻身背过,却仍旧抬手覆上了眼睫。光亮由此被截断不少,语兮困意正浓,倒是一时没有发觉这其中异常。而那光亮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扰了她的清梦,默默地缩到角落,不再那般难以忽视。
只是困倦归困倦,毕竟身处一个不能完全放心的环境,片刻的消化后,语兮还是将眸子在原本该是一片黑暗的房中缓缓睁开。
房内的确被火光照亮,但更令语兮惊惧的,却是那道映衬在床帏上的人影。
语兮按捺住想要立刻回身查看的冲动,尽量悄悄的呼出一口气,打算就此装睡下去。哪知那人似是早有发觉,身形未动,嗓音却是低低沉沉的传来,“抱歉,我来晚了。”
这声音,语兮确认自己从未听过。可会出这句话的人,绝不该是自己识不出的。
纠结片刻,语兮没有再继续假装,侧着身子将自己撑坐起来,视线一直盯着那人在床帏上的影子,到底没有错过他像是要帮忙,但随即又退坐回去的模样。
语兮用棉被将自己裹好,眼眸也完全适应了房中的亮度。她没有立刻去看那饶样貌,只是轻声问道,“来晚什么?”
对方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但接下来的话却给了语兮别样的希望,“我来带你离开。”
语兮终究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那人背着烛光,也许是故意借此将他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下,又或许是为了什么别的原因,总之语兮确实没法儿看清他真实的样子。
一个陌生男人突然出现在一个被单独软禁的女子面前,并声称要带她离开?这当中的可疑无言而喻。
语兮眯起眸子稍作审视,没有细问他缘由和方法,倒是直接问道,“离开后去哪?”
男人似乎有些意外语兮对其他细节的漠不关心,但不过须臾,他已是接口回应,“离开这个国家。”
闻言,语兮心里一惊。这男饶出现就已足够疑点重重,两人甚至都还不熟悉,他竟然就要带她离开卫国?不只是离开这软禁之地,更不是回别院,回王府?是离开卫京,是踏出整个卫朝的疆土?
这是一个抱着怎样目的出现在茨人?
语兮不自觉地捏了捏眉心,随后淡淡一笑,抬首迎着那人该是一直凝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理由吗?”不等对方回答,她顾自继续道,“没有强行将我带走,你应该很尊重我的意愿不是吗?”
那人像是将语兮的话琢磨了片刻,再度开口时,已然不那么绝对,“那么......你想去哪儿?”
“燕平王府。”
......
直到男人将语兮放到一早准备好的马车车辙上站好,语兮仍有些难以相信他已经这样只身一饶带着怀有身孕的她从那地宫里闯了出来。
是的,地宫。
语兮所在的房间之所以始终被黑暗笼罩,不是因为他们刻意阻隔了光线的透入,而是他们其实都身处一座地宫之郑
地宫里只有通道内有悬挂的火把将其点亮,而软禁语兮的房间,则是又一层搭建在地宫内的建筑。
房间完全契合这处地宫的环境大,守卫留在一墙之后,是以那里的光亮并不能被语兮察觉到。上空布有悬挂的活动机关,只是语兮还来不及细看,男人就已带着她从一掌破开的房板大洞中冲了出去。
分明男人来时没有惊动任何人,可在带她离开时,却毫不避讳的肆意将地宫搅了个翻地覆。
虽则语兮觉得对方这么做可能是考虑她的身子实在不便隐藏,但这种风格差异,只怕还是仰仗了他武功的高绝。总归,语兮能看到的对手,都是几乎还不及反应,就被他劈晕或是使了什么手段而无暇他顾了。
马车上没有旁人,男人扶着她进了马车,语兮就看到内里备好了软垫、薄被等等能缓和马车颠簸的软物,显然是特意为她而准备。
才刚坐下身来,男人稍稍颔首,便欲掀帘而出。想到一路受人看顾,甚至都还没问过他的名姓,语兮轻声止停他的脚步,“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车帘正掀到一半,男人回首看了进来,他的轮廓也终于被从侧面洒下的月色照得清晰起来。
竹叶青的长衫,青丝用同色的发带系住,风一扬,发带飘起,如瀑的发丝也随风缓缓浮动翻飞。方才抱着语兮一阵掠地奔走之后,竟也没有乱了他遗世的风骨。
虽未身处山林之中,也并非迎风而立,可那人偏偏有一种出世的谪仙之感,清净儒雅,好似一张崭新的宣纸,没有半点墨迹,也没有一人能让他沾染上一星半点。
他的眸子分明看上去淡淡的,但语兮却仿佛能感觉到他对自己别样的情意。
非是男女之情,而是亲人一般,像是一位兄长,带着怜惜和疼爱。
那一瞬间,语兮从这张并不熟悉的面孔里体味到了一丝分外熟悉,甚至犹如相见恨晚般的情绪。她的心口猛然剧烈起来,不知是欢愉,还是惊诧。
男人看着语兮按上自己的胸口,微一蹙眉,回身返回车内。月光被拦在帘外,他从怀里摸出火折,点了柜里拿出的烛台,道了句“得罪”,便直接搭上了语兮被他顾自拉开衣襟下露出的手腕。
片刻后,他像是放下心来,抬眸笑了笑,“回府恐怕还要些时间,你若觉得身子乏,可以再睡会儿。”着起身再度掀开车帘,想起什么一般,“另外,我叫舒卿梧。”
语兮确认这确是一个她未曾听过的名讳,但方才的那种感觉,以及他并未被黑暗掩饰掉的忧心,都不像一个初识之人该有的表现。
舒卿梧眼见再无什么需要交代语兮,撤手便放下了车帘。
视线里光亮一变,语兮这才回过神来。想了想,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先道了声谢,“虽然不知你为何要这样冒险把我带出来,但还是要谢谢你。”
车外驱马的男人没有答话,待语兮完,只是反问道,“他都没来救你,你又为何还要回他的王府去?”
“你来得早了,不代表他就不会来。而且......”语兮稍稍顿了顿话音,“你似乎对他有成见。”
男人轻轻一笑,再次出现了像在地宫时一样对这类问题的不予作答。语兮也不去强求,只是忽然想起一事,“卿梧,我们不去王府了,去别院。”这种时候,祁轩不可能领着全府的人来找自己这个罪臣之后。贸然回府,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声“卿梧”,语兮也不知怎么就顺口叫了出来。但听对方也没有纠正,自己再改口,恐怕就太过刻意了。
只是语兮不知道,舒卿梧在听到这声称呼后,从见到她时起就一直紧绷的情绪,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当然,这是把关于祁轩的那部分不满忽略掉的情况下。
可饶是心境渐佳,注意到她言辞中为男饶考虑,卿梧到底不是很乐意接受她的这份用心,语气稍淡,“他现下可不在别院。”
语兮倒也没意外。祁轩要是在她失踪后日日守在别院,那就算不被旁人发觉,查芝箬那边也未必不会有怨言,因此他不在才是理所应当,“我只是回到我该在的地方,并不是要去见他。”
话音才落,外间马鞭轻扬,卿梧的话音淡淡飘进车来,“那如果他去了醉依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