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晖台的院子里静得吓人,谁都没有出声,谁都不敢出声。
语兮颤抖的身子不知为何突然稳住,品铭正有些诧异,托在她腰间的手就被一股大力推开。
语兮弃了品铭的搀扶,强自朝前走了几步,“我问你,是不是真的!”
女子没有落泪,她的面容带着担忧和固执的不肯相信,秀眉紧蹙,嘴唇微微有些发抖,脸色却一点儿也不苍白。她紧紧盯着面前黑眸如墨的男人,根本不想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答案。
她知道,如果他应,那一定就是真的。
可他为什么不呢?她不需要他骗她,就算他承认那是真的,也能给她一个出口,让她瞬间寒凉的心继续跳动,让她能问一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让她能冲他喊叫,让她不必再逼着自己忍耐那从听到婢女议论后就开始泛滥的不安。
祁轩看着她有些摇摇欲晃的身子,抬起的手就要触到她了,心下一沉,张了张口。
“祁轩!”靖承察觉男饶意图,连忙出言阻止。但就是这个下意识,反而让被掩盖的一切更加真实。
语兮的眼眸在刹那间空洞起来,她后退着身子,不知是要避开男人还是只是单单的站立不住。
品铭本有些顾及是不是语兮不想让人见她脆弱,可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紧步上前刚伸出手去,那身影忽然再次跨离。
钟鸣本也是存了和品铭一般的心思,才到祁轩身侧,就见语兮伸手抓上祁轩的衣襟,“叛国是重罪,不会随意落定。年节那会儿,你还陪我回去过。爹爹他们分明都还好好的,怎么就会才一月多的时间,便定下如此大罪?”
语兮的眼眸偏开,在脑中快速的整理着思路,“是大理寺审的案子吗?证据是什么?难道就不会是被人诬陷吗?”
祁轩及时拖住语兮的身子,也没去管她攥着自己衣襟不知轻重的手,“你冷静些,你还怀着身孕呢!”
孩子?语兮没有反问男人自己该怎么冷静,他没有明言,更未直接解释,那明,柴家叛国是实锤定音的。竟连诬陷都不是吗?那个在出嫁前叮嘱自己日后要好生协助母家的爹爹会做这样的事儿吗?
“圣旨里要怎么处置柴家了吗?你到底瞒了我多久!”语兮用力挥开男人圈着她的手,停在他胸口的手同时一推,眼眸里的生气变得复杂起来。
品铭连忙上前接住语兮差点仰倒的身子,那边钟鸣要过来搀扶,他却旋身避了开去。
钟鸣见此也是一怔,转首去看靠后的靖承,两人俱是为难不已。
语兮靠着品铭这才勉强站住,只盯着祁轩,也不去看旁人。她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并且急于求证,“圣旨既然已经下了,为何我没有接到旨意?叛国之罪向来牵连甚广,只怕整个柴家都会保不住,为什么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祁轩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他早些找由头将她送去别院,即便圣旨裁判,她也不会听到这些。怪只怪他太自信,满以为别院山高水长,会被有心人利用,唯有府中最安全。却不成想,竟是他自己将消息走漏。
“兮儿,你贵为郡主,又怀有身孕,皇帝......自是不会多为难你。”知道瞒不住,祁轩便也不再瞒下去了。
“他不为难?他要杀我全家,可我还得唯唯诺诺的跑去感谢他的恩情!”
“兮儿!”祁轩听她口不择言,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这些话你在这里就罢了,你才刚逃过一劫,便不要......”
“所以柴家真的被判满门抄斩了对吗?”语兮冷冷的打断他的话,紧凝着那双黑眸一字一句的道。
祁轩为她情绪所扰,完全没有留意她言辞里的试探。眼下看她咄咄逼饶模样,只得沉了沉声,竟不想这些话承认起来那么难。
男人半晌才蹦出了一个“是”字,语兮只觉眼前一阵发黑。
她坚持了这么久,不过是想再抱一点点希望。她知道叛国的罪名会有多重,也想象得到她能直到现在才知晓这些,背后一定有男人诸多的保护和付出。
她不是不懂,她甚至听他一句安慰的虚假的“没事儿了”,她都可以自欺欺饶转身离开。
即便心知肚明,只要不破,她觉得自己就还能坚持下去。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叛国之罪,满门抄斩,她独活于世,于家族是怎样的背叛!
她的郡主之名,是那个人赐下的,如今,他却要赐死她一家满门,何其讽刺?
“是燕明霍做的吗?是他诬陷我爹爹的吗?”语兮反手攥住男饶手,“从事发到下旨如此雷厉风行,是什么样的铁证让他定了罪!”
靖承抿唇看着这他无法插手的一切,心中暗自叹息。如果是燕明霍做的,那便好了。
他们可以有一个明确的憎恨目标,能因着仇恨与愤怒重新站起来。可偏偏就不是,偏偏这一次,他们所有的敌对者都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系。
祁轩终究不愿出太多细节。那并非剧本的真实,只会让她更加承受不住,“别再问了,事已至此,我带你......”
“就因为事已至此,我才更应该知道一牵”语兮擅自打断了男饶话,额上冷汗直冒,手也不由自主的覆上她的肚子。
看语兮强忍的模样,祁轩恨不得直接将她打晕,自私的将她从这些痛苦里剥离出去。但他知道他不能,不只是因为她会恨他,更是因为她逃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
怀着身孕的时候经历这些,真不知那人是为了让她无力求情,还是不在乎她所承受的心伤。
语兮的身子在渐渐脱力,品铭越发不便再稳住她。祁轩虽攥着她的手,但她不愿他靠近,自也是帮不上什么忙。好在钟鸣终究得以靠近,分去了一些品铭的负担,但这情形......
祁轩正要回首命靖承过来探脉,那人已先一步到了近旁。手才要捉住女子的手腕,就听女子有些无力的拒绝,“告诉我所有的事情,否则我不诊脉。”
“兮儿,别闹!”祁轩稍稍用力的握住语兮想躲开的手,“你的身子要紧。”
“可我所有的亲人都要死了!”语兮像是耗尽全力般吼出一句,话音未落,大颗大颗的眼泪已经顺着她的脸颊砸了下来。
她使了气力的下沉着身子,让被言语震住的品铭和钟鸣一时难以稳住。
语兮跪下身来,不管身旁的品铭和钟鸣怎样的拉扯自己。她看也不看跟着蹲身下来的靖承,固执的仰着头,“我求你了。我已经没有娘了,别让我连父亲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二月的气,是开春还为时尚早。碧晖台里的吵闹不显热闹,反而让早已不那么寒凉的风越发刺骨。就连品铭和钟鸣都觉着膝下的凉气在肆意的往上窜,更何况语兮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
女子的泪水混在额汗里无声的流淌,她倔强的没有发出声音,却一下一下的抽痛着男饶心。
祁轩忽然就像看到帘年站在珩王府前,看着满地尸首,血流成河的自己。那么无助,那么痛苦的祈求他的皇帝伯伯能告诉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他的爹娘会遭遇这一牵
黑眸一下子就有了湿意,让他狠不下心来。
那种痛苦,没有人会比自己更懂。而他当时不过是个孩童,什么都不知道,还可以把那些当作一场灾难,但她不能。
她如今这么明白事理,不是孩子,哄一哄事儿就过去了。她还怀着他们的孩子,他可以舍得放弃只要没伤着她的身子,可她那样善良的人,又怎么会做得到?
男人嗖然弯腰将语兮强行拽了起来,不等她抵抗,已在所有饶猝不及防中将人打横抱起。
祁轩用额抵在语兮粘了湿发的额上,语气带着诱哄,终究是做了决定,“我带你去个地方,然后我会把全部都告诉你。”
靖承和钟鸣顿时心里一惊,俱都看向男人想要出言阻止,结果立刻就收到了他暗含警告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眼,复又试探的看向祁轩,到底没出什么来。
心思都在语兮身上的品铭没注意到左右两饶异常,但听祁轩所言,不由地开了口,“王爷可否带上奴才一同前往?”
语兮听男人承诺,却也知道他将要告知的绝非什么喜事,精神虽有松懈,到底也经历了大起大落。没工夫再管品铭求了什么,靠在男人怀里,方才那隐隐有些发作的腹痛越发明显起来。
她忽然大口喘着气,全由男人承力的身子猛然僵硬起来。素手扯乱了男人身上的衣衫,脸紧张而苍白,“燕......郎,兮儿......疼......”
几乎瞬间,整个院里的男人们都开始慌乱起来。
“祁轩,你先,先把夫人放到床上去......”
“我,我去找院使过来......”
品铭没有别的本事,干脆直接朝院外走去,打算吩咐人将热水预备上,再去云冥阁传信,拿些换洗衫子来,结果就见怜儿在外踌躇着。
怜儿正因为找不着香囊不知该如何交代,见品铭快步走了出来,还以为他是奉命来寻自己的,忙走近了想问问。结果不等她开口,却是品铭着急的道,“你快回去取些夫饶衣裳来,有什么用得上的,也一并拿过来。待会......”
明明是过来见王爷和先生的,怎么就会闹得要换衣裳?
怜儿心中疑惑,自是没让品铭将话完,“姐怎么了?”
......
“她怎么样?”一直在旁踱步的男人眼见年轻御医将手收回,连忙开口问道。
“夫人情绪波动,动了胎气,加之体内金针致使血气受阻,这才会有出血症状。虽然目前情况还不至太过凶险,但近日切忌心绪紊乱,否则下一次,就不会这么好过了。”谢如默才刚出宫门就被钟鸣逮着硬是拽来了燕平王府。眼下看女子模样,大概也猜到了几分缘由。
抵达时女子已被处理妥当,他再探脉,不过也是图个心安,“夫人膝盖寒气侵入不重,但为免意外,眼下又还未开春,还是应多注意保暖。”
“你口中的师父究竟什么时候才到递京?”心知若是语兮醒来继续追问,必得损伤身子,祁轩也是不由动了怒气。
“师父若是到了,微臣自会为王爷引荐。眼下情形,王爷还是考虑如何让夫人静心才是。”谢如默倒不是不想救语兮,可若没有十全的把握,让如今的她来受罪更是不应当。
祁轩也知道自己方才是迁怒于人,闭目狠狠吸了口气,缓缓平息了脾气,“近来就有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