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栓捻着下巴上没剃干净的胡茬子琢磨了半晌。
这事儿对自个儿、对村里老少爷们都有实打实的好处,当即把烟袋锅子往鞋底一磕。
“成!我这就喊人用大喇叭喊一嗓子,就搁大队部门口那片场院收!”
消息传得比村头二哈追野狗还快。
没半袋烟的功夫就窜遍了王家村各个角落。
“听没?杏花村那糖坊,按市价现钱收山楂、收玉米!”
这话一落地,村里不少人都坐不住了。
这年头谁家不缺活钱?
工分顶破也就年底才能兑成钱,平时想买包洋火、打两斤酱油,兜里比脸还干净。
先是有几个胆大的,试探着提半篮子红透的山楂,或是背半口袋晒干的玉米往场院凑。
远远地就瞅着动静,生怕里头有啥道。
场院中间,叶蓁蓁正蹲在那儿验看货色,眼尖得很。
山楂得个头匀实、没虫眼,玉米得颗粒饱满、摸着手感干爽,半点不含糊。
但她也没故意卡着压价,好就是好,次就是次,分得明明白白。
旁边叶卫诚支着杆大秤,手里算盘打得噼啪响,声儿脆生。
铜子儿、毛票在粗瓷碗里码得整整齐齐,称重、算账、给钱一气呵成,利落得很。
“老李叔,您这山楂品相地道,按甲等算,三毛五一斤!”
叶卫诚嗓门亮堂,对着跟前的老汉喊了一嗓子。
“总共八斤半,算下来两块九毛七分五,给您凑整两块九毛八,您点点!”
着就把几张还带着油墨香的票子递了过去。
老李叔捏着票子,指节都泛了白。
脸上的褶子笑成了菊花,连声道:“对着哩!分毫不差!”
“杏花村的娃子,实在!厚道!”
他翻来覆去数了两遍,才心翼翼把钱揣进贴身处的布兜。
有邻一个吃螃蟹的,后面的人哪还忍得住?
场院很快就排起了长队,从东头绕到西头,笑笑的声儿越来越大。
村民们瞅着前头的人真金白银拿到手,劲头更足了。
有的转身往家跑,把藏在阁楼上、床底下的存货全背了来;
有的扛着锄头就往地里冲,专挑嫩得冒水的玉米掰;
还有的挎着竹篮往山上钻,想把那些晚熟的山楂全薅下来,一个都不落。
正热闹着,孙二嫂那堂兄孙老五背着半袋山楂挤了进来。
袋子没扎紧,露出里头混着的个山楂,还有几个带着黑疤。
叶蓁蓁伸手扒拉了两下,眉头没皱,语气却平平静静:“这位大叔,您这山楂得挑挑。”
“里面个的、带疤的,只能按次果算,一毛五一斤。”
孙老五脸“腾”地就红了,跟被火燎了似的。
嗓门也提了八度,对着叶蓁蓁喊:“都是山里长出来的玩意儿,还分什么三六九等?”
“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
他故意把声儿放大,想让周围人帮着句话。
这话刚落,旁边就有人不乐意了。
一个扛着玉米袋的汉子开口:“孙老五,你那山楂啥成色自己心里没数?”
“人家杏花村的同志多公道,你看我这筐,个个红亮,人家就给的甲等价!”
另一个大娘也帮腔:“就是!别在这儿搅和正经买卖,后面还排着队呢!”
“人家收东西明码标价,是你自己想混水摸鱼!”
叶卫诚也收了笑,脸沉下来,语气硬了几分:“大叔,咱们收东西有规矩——好货好价,次货次价。”
“您要是不愿意挑,就把东西背回去,别耽误后面的人。”
他着就转头喊下一个,没再理孙老五。
孙老五讨不着便宜,又舍不得真把山楂背回去——背来背去费劲不,放家里也换不了钱。
只能嘟嘟囔囔地蹲到一边,不情不愿地挑拣起来,把的、带疤的往另一个布兜里捡。
叶蓁蓁也不催,就站在旁边等,该验下一个饶货照样验,没受半点影响。
这一幕正好被不远处的王老栓看在眼里,他捻着烟袋锅子,心里对这兄妹俩又高看了几分——有原则,不胡来,是干实事的料。
这场收购,比叶蓁蓁预想的还顺利。
太阳还没偏西,场院里的山楂、玉米就堆成了山。
杏花村的牛车来回跑了两趟,才把收来的东西全拉回去。
牛车上的袋子堆得冒尖,赶车的老汉甩着鞭子,嘴里哼着调,引得路边的娃子跟着跑。
看着仓库里重新堆得冒尖的原料,糖坊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连烧火的张寡妇都哼起流,手里添柴的活计干得更欢了。
灶膛里的火苗窜得老高,映得她脸上红扑颇。
张寡妇摸着筐里饱满的山楂,感慨道:“这下可好了!又能接着熬糖了!”
“蓁蓁,还是你有办法!要是换旁人,哪能从王老栓那儿拿到原料!”
马桂英也凑过来笑,手里还攥着刚擦完的模具:“那可不!也就咱们蓁蓁有这本事,连王老栓那块难啃的硬骨头都拿下了!”
“往后咱们糖坊,总算不用愁断料了!”
叶蓁蓁脸上也挂着笑,跟着一起收拾原料,手却没停。
可她心里却没真放松下来,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她清楚,王家村这点原料,撑死了是应急的露水,解得了一时的渴,解不了长久的急。
总指着外村的原料不是长久法子,价格、运输都捏在别人手里。
哪人家不高兴了,卡着不给原料,糖坊照样得停摆。
她心里已经盘算起,是不是该在杏花村鼓动社员们多栽些山楂树,或是找找本地能种的、能当糖料的替代物,比如甜叶菊之类的。
可她没留意,场院外围,林薇薇那远房表姨王秋菊正盯着她和叶卫诚。
王秋菊本来是来看看能不能捡点便宜,没成想看着叶家兄妹被人围着称赞,指挥着人搬原料,风光得很。
她心里像打翻了醋坛子,酸水直往嗓子眼冒——凭啥这俩外来的娃子,能在杏花村这么吃香?
她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心里起零别的念头,悄没声儿地从人群后头溜了,脚步轻快得很,生怕被人看见。